謝蘭若一陣猛咳,拿繡帕掩住了嘴,一副氣喘微微的樣子,試圖遮掩她適才的“彪悍”。
長公主沒覺出什麼異常,簪子斷了正合了她的意,“母後,饒是我再怎麼胡來,也不敢違抗父皇的旨意,把這門親事給退了,如今謝家六小姐執意不肯嫁,國公府也不能強娶了人進門才是。”
太後娘娘夾在中間受氣,臉色越發地難看,這時殷軾站了出來,他穩持著聲音,擲地有聲地說著:
“外祖母,謝家六小姐是我未過門的妻,外祖父禦賜的這門親事,不能不作數。”
“此事怨我,這幾年忙著偵破大理寺的陳年舊案,耽擱了婚事,母親一向不管內宅事務,難免在提親時出了差錯。”
“我斷然不會娶中書舍人的嫡女為側室,“他說這話時看向了謝蘭若,聲音明快地說著,“十裏紅妝,明媒正娶的隻有一個妻。”
這些話說得極為妥帖,令謝家老夫人寬慰了不少。
謝蘭若不是養在深閨裏不諳世事的嬌小姐,三言兩語的好話休想唬弄得了她。
若他真的有心,何故拖了這麼些年都沒有上門提親?
長公主如此刁難於謝家,無非就是要逼著謝家主動退掉這門親事,國公府折騰出這麼大的陣仗,他不可能不知情。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在這裏惺惺作態,如此強娶於她?
謝蘭若覺得他藏著極深的城府,她看不透這個人,下意識地便要避開他。
“殷小公爺,發簪已斷,再不複從前那般模樣,如何還能再續前緣?”
殷軾上前兩步,探著她的眼色,用著極輕極緩的語聲說:“你......這是還在怨我?”
四兩撥千斤。
聲音雖小,該聽見的人還是聽見了,太後娘娘和老夫人相視一眼,不知笑得有幾分真心,反正長公主是急得差點背過了氣。
倆人站得極近,謝蘭若看見他眼裏明晃晃的挑釁,一下醒過神來,饒是她執意地要退掉這門親事,他便越是要和她對著幹。
誰叫她明明掰得斷簪子,還在他麵前故作嬌滴滴地裝柔弱?
謝蘭若忽然問了一聲,“殷小公爺,你身上帶的是何種香囊?”
“瑞麟香。”
殷軾取下腰上的纏枝花鳥紋香囊,遞了過去。
他一開始不明白她意欲何為,在她打開那個香囊,撚出幾株瑞麟香的粉末時,立時喘息了起來,好似胸口壓著一塊巨石,她急急地呼不上氣,臉色緊緊地繃著,煞白如霜。
她這是喘疾發作!
老夫人奔了過來,甩手扔掉了她手中的香囊,將人牢牢地攏在懷裏,直直地往軟榻上帶,“六姐兒,有祖母在沒事兒,別怕,祖母不會讓你有事的。”
太後娘娘當即喝道:“一個個地站在這裏幹什麼,還不快去傳召太醫!”
紛亂的腳步聲響徹在廊道上,殷軾卻猶自站在那裏,望著她漸漸平緩的呼吸而無動於衷。
她故意當著他的麵發作,太後娘娘原先對她的喘疾不甚在意,如今親眼見了,哪還敢輕易地將她嫁給他?
殷軾被人擺了一道,偏偏他還上當了。
屋簷落下的雨水,淋漓地下個不停。
謝蘭若由太醫把了脈,飲下一碗濃稠的湯藥後,便躺在偏殿的暖閣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遲暮時分,她睜眼便看見賢妃坐在麒麟交椅上,靜靜地守著明爐上的一壺水開。
“娘娘,你怎麼在這裏,祖母呢?”
“祖母陪太後娘娘去聽雨閣賞雨,我聽宮人說你喘疾發作,便急急地趕了過來,還好太醫說你無甚大礙,不然非得嚇死我去。”
賢妃穿著一身散花水霧紫煙裙,從廣繡裏掏出一個蠟封的褐色小瓶罐,問了她道:“這是什麼?”
謝蘭若眼神迷離地看著她,“什麼?”
“從你身上搜出來的天竺葵花粉,你打小就對這些幹花過敏,身上帶著這些瓶瓶罐罐做什麼?”
謝蘭若被抓了個現行,她還有理了,“娘娘,你這是明知故問。”
賢妃上手揪住了她的胳膊,扭麻花似地擰了起來,“還嘴硬,為了退掉這門親事,連命都不要,喘疾都給自個兒安排上了,你說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你做不出來的?”
“五姐,疼——!你先鬆手。”
“這會兒知道錯了,下次還敢不敢再犯?“
“不敢!”
“諒你也沒這個膽。“
“五姐,求你了,鬆鬆鬆鬆手!”
賢妃這才甩開了她的胳膊,目色嚴厲地看著她,“你做事再不能這般不顧後果了,萬一喘不上氣一命嗚呼了怎麼辦?”
謝蘭若揉著胳膊,小聲地囁嚅著:“我有分寸,斷然不會害了自己的命。”
她在翻看殷軾的香囊之前,便用指甲劃開了天竺葵瓶罐的封蠟,散出少許氣味後,便藏於籠袖裏的密閉瓶裏。
賢妃見她總是不聽勸,早晚得惹出大禍來,不免憂心道:“你以為耍的這些小伎倆,騙得過大理寺少卿的眼?”
“他的眼毒著呢,”謝蘭若望著頂上的月白色珠紗帳,悠悠地放空了眼神,“聽說他斷案如神,不然怎麼得了個鐵腕青天的名號?”
“我這麼做,就是要讓他知道,我寧死也不嫁進他的國公府裏。”
賢妃上手就抽了她兩下,打得她直往被褥裏頭鑽,“動不動就要死不活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祖母怎麼活,你讓三叔三嬸的後半輩子怎麼辦,你讓我以後依仗誰苟活下去?”
謝蘭若被抽得肩膀火辣辣地疼,躲在被子裏一個勁地低頭認錯。
賢妃見她這般頑劣,心道她要真的是個男兒郎,那該有多好。
雨聲漸歇,簷上的積水滴滴地往下墜,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地細碎。
空青打著一盞八角明黃宮燈,領著謝蘭若往宮門外走去。
行至半路,烏雲沉沉地壓低著,風灌走廊,滿院飄散著風雨欲來的土腥味。
空青見悶著的雷雨又要砸落下來,忙拿起芙蓉團花繡的油紙傘,撐到了謝蘭若的頭上,“小姐,要不要去水榭台上避一避雨?“
她的話剛落地,豆大的雨點便劈裏啪啦地砸在了傘麵上。
“把燈給我,你撐著傘,我們快些過去。”
謝蘭若一手掌著宮燈,一手拾起裙裾,趟著雨水匆匆地走進了水榭亭裏,她還沒來得及整理儀容,便聽見有人喚了她一聲:
“謝——謝......家六小姐?”
她挑起宮燈往前照去,暈黃的暖光裏,還沒來得及故作嬌弱,她就這麼直愣愣地撞入了李元緒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