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裏？”賀勉盯著眼前這個有著和自己女兒驚人相貌的外孫女，迫切地想要知道她這些年的遭遇。

許知安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將這四年多來自己的真實境況一一向賀勉如實告知，隻除了隱去了自己當年曾向賀家求助被拒絕和吳清川那一段不提。

她不知道外祖對自己那段並不光彩榮耀的經曆會作何反應，但無論如何，她都不願以謊言粉飾過去，並在未知的將來用一個又一個新的謊言來遮蓋。

賀勉聽著她的講述，眉頭深深地擰起了一個疙瘩。

許知安心中微沉。

賀家畢竟書香世家，在整個裕國都是赫赫有名的詩禮門戶。算上今日賀朝遊這一榜，應已是裕國開朝以來舉國唯一的“一門三進士”了。

而自己帶著這樣一段過往回來，實在可稱得上是“有辱門風”了。

“外祖，我......”

她想說自己可以悄無聲息地離開。

賀勉卻忽然用力地拍了麵前的書案一掌。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嚇了許知安一跳，她沒想到外祖雖是文人且年邁，卻有這般氣力。

“都怪外祖，當年沒能保護好你！我若是早些將你接回來，也不至於會有這些事了。”

在女兒病逝後，他不是沒有嘗試過。隻是許良翰不肯放人，而裕國律例亦有規定，幼失怙恃者，可由其祖領養。雙親但存其一，則應由其親養或授權，不得擅逾。

除非許知安父母雙亡，或是許良翰同意，否則連當時遍地高足的賀勉也無法將許知安帶回賀府。

許知安雖不知道這些事，卻也清楚外祖和外祖母因她娘而對她的那份格外心疼。

她眼眶微熱，退後半步跪在地上，仰麵道：“是知安不孝，令外祖、祖母因我而揪心，更累得外祖母因此臥病。”

賀勉上前扶起了許知安，正色道：“你今後就留在這裏，哪裏也不要再去了。從今以後，你和雨婷一樣，都是我賀家的嫡孫小姐！”

許知安心中暖意十足，用力地對著賀勉點了點頭。

在這一刻，她那些因顛沛流離而產生的怨忽然就變得很輕很輕了。

原本若是沒有意外，許知安的人生便會開啟另一番景象，以主子身份住回到如今剛誕生一位朝中新貴的賀府。日後定然有的是豪門望族前來提親，之後便由外祖及外祖母替她做主，擇一良人出嫁，過上相夫教子的生活，日後或為一門當家主母。

這樣一帆風順平靜無瀾的生活，正是泰京城內大多數千金小姐望門名媛一生的寫照。

前麵的十幾年，許知安經曆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很難經曆的坎坷，對於那些貴族小姐們厭倦想要逃離的平淡，她卻並不排斥甚至心生向往。

然而命運的車輪駛向從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在她回到岐仁醫館收拾行李準備回到賀府中時，無意間的一個舉動卻改寫了她此後的命運。

一直到很久以後，許知安還記得在那個微風和煦的午後，自己乘著賀府的馬車，滿心歡喜地到那間售賣瓜果的鋪子裏為孫大夫和祖母買了些不多見的水果。那時的她，空氣中彌漫著的，皆是瓜果的香甜誘人和陽光的明媚溫暖。

畢竟與孫大夫半年的師徒情分，要離開醫館，她心中還是有不舍的。

陪同孫大夫敘話半日，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此前未曾提及過的兒時往事，見天色不早了，許知安方才起身告別，準備回賀府去。

孫大夫卻似乎放心不下一般，又不住地交待了她在賀府應有的禮節以及照顧好自己的叮嚀。

許知安耐心地聽完了孫大夫事無巨細的叮囑，轉身從車夫手中接過為孫大夫買好的水果交給他便要上車。

“知安，”孫大夫忽然叫住了許知安，神色中還有些緊張，“你可有為賀府買了這朱欒？”

許知安以為師父是在囑她禮數，便停下轉身笑道：“師父放心，我買了同樣的雙份，另一份便是給外祖母帶的。”

“不可！”孫大夫聲調忽然提高，“這朱欒尋常人吃自是極好的，可你外祖母如今正在服藥，倘若與朱欒同服，便會將藥效發揮數十倍之多，老夫人如今本就病中體弱，萬萬是受不了這藥力的。”

許知安有片刻的愣神，“師父，這隻是一些瓜果而已，怎會真的有這麼嚴重？”

孫大夫神色卻是十分嚴肅，“為醫者萬不得有半分馬虎，這朱欒對於有心悸之症尤其是剛服過藥物的患者而言，不亞於一劑砒霜，你切記不可大意！”

似有一道驚雷猛然間劈開了許知安混沌的深思一般，她腦海中有什麼東西轟然覺醒開來，而那道驚雷同時劈碎的，還有她這一日之間所有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