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剛過兩歲的許知安撲倒在許夫人的身上,然而她很清楚,成日裏抱著她教她吟詩替她梳頭的娘,已然長眠了。
許夫人原本出身高門賀家,賀老爺子曾任國子監祭酒,也是桃李滿天下的人物。許夫人因與許知安的父親許良翰結識後對其一見傾心,便不顧家族的反對,執意要下嫁給當時還是個赤貧書生的許良翰,甚至不惜為此和母家鬧翻,隻身嫁入了許家。
賀老爺子和夫人眼見木已成舟,終究是狠不下心腸,也慢慢地原諒了這個閨女,身在朝堂的賀老爺子也開始明裏暗裏地幫襯起了這個不入眼的姑爺,為他平添了許多人脈和機會。
也不知是許夫人生就旺夫還是許良翰爭氣,成婚後不足六載,許良翰便金榜題名仕途得意起來,雖不能說是平步青雲,但怎麼說也是朝中新貴今非昔比了。
而此時已不再年輕的賀老爺子卻已是日漸衰微,再也幫不上許良翰什麼力了。
人一旦被虛名功利遮了眼,便容易飄。這許良翰正是如此。三年的時間裏,他便接連納了兩名妾室進門,便是在許夫人有孕待產之時亦從不肯停留陪伴。
賀家人找上門來說道時,竟被許良翰毫不留情地逐了出去。甚至在那之後,他便徹底對許夫人和剛出生不久的嫡女許知安冷落別院不聞不問了。
許知安兒時的記憶中,她娘是溫柔的,才華橫溢的,可又常常是以淚洗麵愁容不展的。
她不明白,自己的娘生得一等一好看,又是泰京城中數一數二的才女,為何卻是怎麼都不得爹的寵愛。
她不知道的是,男人脆弱的自尊,有時候就像是一把雙刃劍,越是內心虛弱的男人,那劍對著比他強大的人時,便更尖利。
許夫人太過於優秀,而她所有的優秀將當初那個落拓潦倒的他映襯得越發可憐卑微。每每看到她,他就能想起自己那不堪的過去。
而在那些妾室麵前,他便可以肆意擺弄自己的權威,享受被膜拜被推崇的感覺。
原以為他對那些妾室也不過是消遣而已,不想他後來納進門中一名“貴妾”,卻要了許夫人的性命。
這新進門的女子姓陳名黎兒,是朝中太仆寺卿陳濱的遠方表侄女。雖說是遠房親戚,但她因父母早逝自小便是養在陳濱家中的,身份自然也不同於一般的遠親。
要說有這層關係,陳黎兒便是想嫁個普通官員做正妻也不是不行,可她偏偏看上了一表人才又談吐不凡的許良翰。
許良翰和陳黎兒打過幾次照麵之後也對這位嫵媚多姿的女子心動不已,加之與陳濱結親於自己仕途又有所裨益,尤其是聽聞她竟願給自己做妾,更是喜出望外,當即便下了重聘將陳黎兒納入了許家。
陳黎兒入許家那日,許家闔府張燈結彩賓客滿座,場麵之隆重毫不遜色於大戶人家娶妻的排場。
而許夫人與許良翰成婚那日,也不過是草草行禮而已。
即便如此,許夫人還是忍下了。為了許知安,她選擇了將這一切屈辱吞了下去,對賀家那邊更是能瞞則瞞,生怕再惹出是非來。
然而她卻終究未算到人心貪婪。
陳黎兒入門不久,便以身懷有孕且腹中定是男兒為由,軟硬兼施地逼著許良翰休妻抬妾。
許良翰禁不住枕頭風,竟然稀裏糊塗地就答應了下來。
休書還未到,陳黎兒便先帶著人到了許夫人的別院去一通打砸羞辱,意圖示威。
年幼的許知安為保護母親,與陳黎兒頂撞起來,惱羞成怒的陳黎兒當即便命人毒打許知安。
許夫人為了保護許知安,生生挨了那些粗壯家丁的一通拳腳。
許知安正在驚恐憤怒中瑟瑟發抖,便感覺到摟著自己的那雙手逐漸僵硬,最終垂落。
因長久的鬱鬱加之巨大的刺激,許夫人心悸驟發,終不治而逝。
也不知陳黎兒給許良翰灌了什麼迷魂湯,那件事後,他不僅沒有責罰陳黎兒,反而在數月之後便將她抬了正妻。
盡管她當時生下來的,也是個女兒。
說來也怪,當初許良翰為了堵住賀家人的口,一再以許夫人未添男丁許家需傳宗接代為由納妾,然而除了一名戲子出身的小妾生下一個女兒之外,許良翰最後一個出生的孩子,便是陳黎兒生的這個女兒。此後許府便再無所出。
也不知這算不算做報應。
在陳黎兒升做正夫人之後,許知安的境遇便更是每況愈下了。
從前在別院時,好歹還有她娘陪著,能吃飽穿暖,也有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使喚。
陳黎兒卻將那些下人尋了各種牽強的理由打發了,知安的衣食也是極盡克扣,隔三差五還要找個機會給知安“立個規矩”,使得小小年紀的許知安臉上身上常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陳黎兒也不怕旁人看到。隻要她將自己的男人哄好,縱然旁人都看在眼裏,又能奈她何。
她堂堂通政司副使夫人,要的就是別人看不慣她卻又幹不掉她的感覺!
在這個家裏,唯一心疼知安的,也就隻有她娘嫁來許府後,賀家送來的奶娘趙嬤嬤了。然而也正是因為趙嬤嬤,使得最後知安被繼母陳黎兒設法發賣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