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畫傘樹梧桐,臨湖歇雨天漸晴。
雨後的樅嶺湖水光瀲灩碧波萬頃,遠山近水若隱若現,清風徐來,湖麵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岸邊垂柳也隨之起舞。時而有浪花拍打著船身,發出低沉渾厚的聲音,和著船櫓拍打在水麵的清脆聲響更顯得船艙內的靜謐美好。
隻是唯一可惜的是,如此良辰美景卻無佳人相伴,陪在身邊的,竟然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
周鶴揚略帶幽怨地看了坐在對麵靜靜品茶的盛亦一眼,暗暗哀歎道。
盛亦似乎能夠洞穿他心事一般,抬眸一瞥他,淡淡道:“你似乎不太有興致。”
周鶴揚心中腹誹更甚。
他就不相信堂堂平辰王今日與他來此泛舟湖上真是為了賞景。
隻是再多腹誹他也隻能壓下去,訕訕道:“怎麼會,這雨後初歇的樅嶺湖景色這般宜人,多謝王爺邀我同遊。”
不然呢,他難道要說自己此刻還在惦記著陵樂樓的媚兒姑娘?
“這景色的確不錯,不過本王並無斷袖之癖,與你這莽夫同遊並非為了賞景。”
噗——
周鶴揚一口茶水剛喝進口中還沒來得及咽下便噴了出來。
他這是被嫌棄了?
明明他才是不情願的那個好不好?是他平辰王邀請自己來的,這風雨交加的,他躲在陵樂樓裏聽曲不好嗎?是樓裏的美酒不可口還是媚兒的舞姿不動人?
還有,他說話也太直接了吧?就共賞個湖景而已,怎麼就斷袖了?
然而,看著對方麵無表情的樣子,周鶴揚的選擇似乎不多,還是隻能,忍。
與盛亦相識相伴十餘載,他早就習慣了盛亦的不給麵子。
不等周鶴揚的內心戲唱完,盛亦便再度開口。
“今日約在此處,是為了等一個人。”
周鶴揚剛要張口問下去,便聽外麵搖船的船夫驚慌道:“王爺,那裏好像有個人!”
周鶴揚心中一動,莫非這人就是盛亦要等的人?
然而看向盛亦時,才發現,這時的他臉上也是一片疑惑茫然之色。
二人對視一眼,一同起身走出了船外。
不遠處的湖麵上,果然漂著一個望上去隱約是個人形的物件兒。
“劃過去看看!”
盛亦轉頭對船夫吩咐道。
周鶴揚一挑眉,“那會是你要等的人?”
盛亦言簡意賅又十分肯定,“不會。”
那你還去看?
周鶴揚又是一愣,盛亦平素是個多不愛管閑事的人他是比誰都清楚的,怎的今日這是轉了性了?
盛亦懶得理會他一臉“你給我個合理解釋”的神情,雙目盯著前方不再開口。
周鶴揚也識趣地不再多問。
畢竟人命關天,盛亦雖是素來對人冷淡漠然,卻也並不是個冷酷殘忍之人。
說話間,船已來到那落水的人身邊。
三人這才看清,這水中的人是名姑娘,此時已然是麵色蒼白雙目緊閉昏迷不醒了。
船夫看這情形,自然不能視而不見,當即便作勢打算一個猛子紮下去將人救上來。
然而盛亦卻是忽然揚手攔住了他。而後將船上的纜繩拋向了水中的人。
說也奇怪,這纜繩在他手裏,倒像是有了眼睛一般乖乖繞了彎,在女子腰間攔了一道,而就在這須臾之間,盛亦稍一運力,女子便被那纜繩托了起來,拉回了船艙之上。
船夫被這一手驚得目瞪口呆,而周鶴揚卻是清楚,女子名節比天大,盛亦定然是不願這水中女子清譽受損而為之。
盛亦先是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又觸了觸她的脈搏。
好在,人還活著。
盛亦抬眼對船夫吩咐道:“調轉回去吧。”
周鶴揚正在用拍打衣服上沾到水漬的動作停了下來。
“不是要等人?”
盛亦語調平淡,“不等了。”
周鶴揚還欲再開口,盛亦一個眼神掃過來,他便瞬即改了口,訕訕道:“也對,救人要緊。”
回程路上,盛亦終究還是開了口。
“聽說吳家那位落魄公子今日要回來了,原本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對我們的事,起不到什麼用。”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腦,但周鶴揚卻聽得出來,這位王爺是在同他解釋了。
夫複何求。
“王爺說的是,區區一個吳家,本就無需放在眼裏。”
嘴上這麼說,周鶴揚心中卻完全是另外的想法。
若吳家這位公子真無足輕重,王爺又何必一大早拉上自己來這湖上賞了這半日的景呢?早知道平辰王平日裏可稱得上是日理萬機。
恐怕他今日原本是動了別的心思,想留下這位吳公子的,隻是眼下卻被這名落水的女子給攪了局。
周鶴揚低頭又看了一下躺在船艙中的女子,無奈且無聲地搖了搖頭。
許知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這是......哪裏?
閻羅殿何時起,也開始藥香繚繞了?
“姑娘,你醒了?”
一名須發皆白的大夫走上前來,手中捧著一碗濃濃味道的湯藥。
許知安坐起來,環顧四周,終於確定,這是一家醫館。
她沒有死。
“是您救了我?”盡管並不覺得有多喜悅,但許知安仍舊充滿感激。
老大夫搖了搖頭。
“早前有兩位年輕人將你送來的,送到這裏後,他們留足了診金,便匆匆離去了。”
許知安略有疑惑。
老大夫也不再多言,走上前來,將藥遞到了她的手上,道:“姑娘隻管安心在此歇息,那兩位公子留下的診金足夠姑娘在此調養幾日。”
許知安頷首道了謝,目送著老大夫離開,目光定格在了手中那碗濃濁的湯藥上。
晦澀酸苦,一如她這些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