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洵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扭過頭去幹咳一聲,“不早了,快睡吧,依著鎮上的規矩,明早還得去大舅家吃飯。”
別的鎮新媳婦進門,少不得起早操持家務,苜蓿鎮反倒格外體恤新人,新婚第一日不能進灶房,隻需要敬公婆就好。
周景洵不是苜蓿鎮人,又和家裏鬧翻了,於是說好去母家吃頓飯,就算循禮了。
孫嫻嫻想到鄒英的侄女還沒走,不由頭疼,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是先養精蓄銳吧。
知道他不喜歡和人親近,她這回也學聰明了,不再靠近他,“我夜裏睡覺不老實,怕吵到你,要不我打地鋪吧?”
苜蓿鎮冬天濕冷,寒氣濃重。
周景洵立在燈下,半張臉隱在暗處,一雙幽冷的眼眸打量著素顏的她。
那身大紅嫁衣,襯得她腰腹空蕩蕩的。
聽說她被扭送陸家祠堂,苦苦撐了半個月,身子不禁熬,虧空得厲害。
又怎麼睡得了地鋪?
不知怎麼,聽到她識趣的退步,又熟練地抖開鋪蓋,他心裏不禁空落落的,還很不是滋味。
“不用了,你隻管睡床上。”他臉色鐵青,語氣也不好,卻退了一步。
孫嫻嫻不再堅持,不過依舊察言觀色,悄悄地挪到床沿,縮成小小的一團,不碰他半片衣角。
這一番動作下台,要換成別的新郎官,隻怕以為被嫌棄了。
可發生了剛才的事,反倒成了她刻意的討好。
男人見狀,微微詫異,隱約覺得她和傳聞中似乎不太一樣,卻也沒說什麼,主動承擔了熄燈的任務,片刻後也在她身側躺下。
屋裏靜得不像話。
林黛華踮腳瞅了半天,也不見屋裏頭傳來什麼動靜。
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姑娘家,心道這新婚夜,那大表弟居然做回正人君子?
不過她心裏也竊喜,扭了扭泛酸的腳脖子,冒著冷風往回走,不妨撞見一道黑影,正拴上柵欄往客房那兒去。
林黛華一下有了計較,湊到窗下悄聲道,“那邊沒成事......”
回應她的則是一聲低笑。
月華如水,透過窗子,瀉下一片清冷的幽光。
孫嫻嫻睜開眼,用目光細細摸索著丈夫的側臉。
老天有眼,讓她有機會彌補虧欠他的一切。
她還記得,苜蓿河裏有多刺骨,冷水灌入心肺有多窒息。
但她從未後悔救下他,哪怕招惹了禍端,成為那個人的禁臠,陷入見不得光的困境。
聽著他四平八穩的呼吸,孫嫻嫻輕輕啟唇,“又一段不如意的婚姻,你很痛苦吧?你再忍一忍,很快就能解脫了......”
她忍不住幽幽歎息,殊不知側過身時,周景洵薄薄的眼皮微微一跳,眼裏一派清明,而後又緩緩闔上眼。
許是他身上有種莫名的踏實感,一向認床的孫嫻嫻,很快陷入熟睡中,直到翌日一早,被一陣唾罵聲叫醒的。
“這叫什麼事,新婚大頭,睡到日上三竿也就算了,吃個飯還要三催四請?”
這麼尖酸刻薄的話,用腳趾頭想,也猜到是鄒英來了。
日上三竿?明明日頭還沒照上柿子樹頭。
孫嫻嫻從美夢裏帶來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
他睡的那一半已經空了,也不知幾時起來的。不過她記得,他有晨起出操的習慣,順便去河邊測一測水位。
鄒英那人,心眼比針小,還愛逮誰紮誰。
孫嫻嫻很期待,待會兒見景洵從外頭,她會擺出一副什麼嘴角。
她起身換了件列寧裝,熟門熟路地提起男人燒好的熱水,倒在盆架的雙喜臉盆裏。
她正洗臉,又聽院子裏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姑母,家裏準備開飯了。”
鄒英見知青社裏靜悄悄,正惱火那孫嫻嫻當自己是空氣,扭頭見侄女紮著兩條粗又黑的長辮,亭亭玉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