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太婆獨自回到輸出部。

她在係統中控大廳徘徊了一陣，遠離那些人以後，漸漸平複了沮喪低落的情緒，驅散蒙昧心頭晦暗的絕望，她在操作台前坐下繼續未完的工作。

靜下心，忘記饑餓與痛苦，她開始演算如何清理靈境係統的冗餘信息，怎麼遷移腦內信息，以取用更多的智腦。

靈境係統運行至今存在一定量的冗餘，借助係統自檢分析，掃描識別出有些智腦內無用多餘的信息進行清理遷移，優化係統，可以安全方式最大限度地騰空出一些智腦來取用。演算極其複雜，掃描龐大無比的信息體就如從大海裏撈針，需要分析每個因素的權重及因果關係，精確計算出可清理遷移的定量。

老太婆苦苦思索方案。

全身心投入，衰老之軀猶如在寒風中燃燒的最後一截殘燭。

她天資普通，這輩子走過許多艱難的泥濘路，都是幾乎沒有可以取巧的捷徑，全靠她用勤能補拙的笨辦法，堅持，堅持，再堅持，一步步闖出陰翳險惡密布的困境走到現在。

用心做好每一天的事才對得起活著的每一天，即使在世界末日。

禪精竭慮最終看到曙光。

她建了一個智腦信息遷移模式，在係統推演幾遍，結果還不錯，在保障係統安全的前提下，持續不斷地整理遷移信息，今天一次性就能獲取近百個智腦，以後平均每天可取用約十個，堪堪越過食物供給紅線，基本能滿足全部人每天最低生存標準的營養攝入量。

她立刻把這個最新的解決方案上傳工作站，傳給基地裏的每一個人。

同時還附上一份重建人類文明的計劃書。

她在計劃書裏特別說明，傳感輸出在靈境世界鎖定了一個關鍵目標人——劉忻。他是重建人類文明最重要的一塊基石。

在曆史上，劉忻曾經負責國防研究院的智腦計算工程，此外，劉忻還提出了一個關於人造食物的研究計劃，可惜當時決策權衡的緣故，導致該計劃沒能實施。

她現在準備設置靈境係統的底層指令，讓靈境世界裏的劉忻投入對人造食物技術的研究，一旦成功，即可通過傳感從係統裏獲取該技術，把虛擬的研究成果變為現實成果，在基地裏實現人造食物，徹底解決生存危機，在將來就可以啟用基地裏庫存的冷凍胚胎，培育新的人類重建文明。

五十年前，劉忻提出的人造食物方案很獨特，不同於當時主流的二氧化碳合成澱粉技術，他另辟蹊徑，設想的技術路徑是從物質的微觀層麵入手，製造一台原子操縱機，以質能轉換原理，從原子結構上操縱物質分解與重組，像搭積木一樣用原子組裝，直接製造出一切所需物品，包括水、氧氣和食物。

隻要有足夠的能源，原子操縱機可以把星球上隨處可見的碳質礦物瞬間分解，重新組合，轉換成各種有機物，把一塊冰冷堅硬的石頭變成熱騰騰美味可口的食物，饅頭、麵包、蔬菜、肉蛋奶......隨心所欲地操縱物質，轉換成任何一種人們想要的東西。

一旦實現原子操縱技術，就相當於掌握了世界萬物最本源的力量，如同擁有上帝的創世之手，以無所不能的物質操縱手段改造世界，探索世界，甚至創造一個新世界。

劉忻認為，靈境技術與原子操縱技術，在未來將指引人類走向兩個不同的文明發展方向。

靈境世界的文明是向內的，它是人類內心夢想的一種投射，以有限的空間和資源虛擬現實，在智腦內構想一個無限宏大的世界。

原子操縱技術是一個能讓文明向外擴張的利器，它徹底解決人類生活生產所需物資的供應問題，大幅度降低星際航行的成本，能極大地推動人類移民月球、火星、太陽係外的星球，以此技術，人類將邁入太空探索的宇宙時代。

劉忻還提出了一個非常具有未來前瞻性的設想：

人類可以建立一個虛實結合的雙係統文明的世界，靈鏡世界與現實世界，一個向內，一個向外，兩個世界相對獨立，卻又相輔相成，虛實互補，以此生生不息，可以更好地延續和發展人類文明。

老太婆在計劃書裏闡述了劉忻的這個設想，然後她說，現在基地裏已經實現了靈境技術，我們隻要維持靈境係統的正常運行，就可能通過靈境世界裏劉忻團隊的研究來現實原子操縱技術，解決我們的生存危機，之後，我們就能走出基地，重建被毀掉的地球生態圈，重建太陽係人類文明，開創宇宙時代，我們在未來實現這個宏偉的願景將不是夢想。

計劃書的末尾，她這樣寫道：

“我們熟悉的那個美好的世界在多年前結束了，末日災難呼嘯而來，命運的車輪轉動的時候，全人類被無情地碾壓在輪子下化為齏粉，地球毀了，隻剩下我們基地，我們是人類文明最後的守護者，苟活不應該是我們的目的，活下去，是為了新生，我們要讓世界重新運轉起來，讓人類重生，在這個冰冷的宇宙裏延續人性這一縷脆弱而溫熱的生命氣息，讓我們心懷希望，重新找到新的生活方式，在未來，我們用冷凍胚胎培育出新人類，繁衍生息，建立起一個繁榮和平的新世界，在更遠的未來，讓我們的後人登上裝有靈境係統承載著人類文明的移民飛船，飛向無垠的太空，去那無盡黑暗的遠方傳播文明的種子。”

老太婆竭盡所能，她把該做的事都做好了，發出方案和計劃書之後，她累極了，渾身虛脫無力，可怕的饑餓襲來讓她難於承受。

意識恍恍惚惚。

她趴在操作台上陷入半昏迷狀態，一時間有種夢想成真的幻覺，她恍然看到基地裏的幸存者們一掃愁雲，紛紛讚同她的方案，大家重振精神團結在一起合作共事，那情景，恍如多年前她進入基地時，看到大家朝氣蓬勃共謀大事的樣子，那時候，人人心懷理想與使命，誰都不曾想過末日災難會真的來臨，除了劉忻......他的思維感知太敏銳了，他能輕易看透事物的本質，透過平靜的表麵感受到潛在的危機與痛苦，從繁花似錦美好的盛世，看到了人類瀕臨滅頂之災的黑暗未來。

而她，曾經在五十年前那個平淡如水的2019年，她還抱怨過生活枯燥乏味，茫然不知生的意義何在，殊不知那是她青春年華最燦爛美好的時光。

當一切成為過往。

生命中那曾經擁有的燦爛，終將要用一生的孤獨寂寞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