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果隻是為了吃，何必這麼麻煩。”

一直沉默的老太婆開口就說，“想要徹底解決問題，有個更簡單的方法。你們可以設定最高毀滅值，製造一場末日災難，摧毀靈境世界的整個地球生態圈，清空所有智腦信息，隻維持它們的生理活性，把腦池變成養殖場，成為可供你們長期持續食用的3號生態圈。”

她這話說完，八寶看到大家神情異常，有人發窘羞愧，有的淒苦，有的惶恐失神，還有人故作冷漠，他見老王的眼裏迸出淩厲的目光，無法遏製的怒火扭曲了嘴臉，那枯瘦頰部和一切骨頭的突出都顯得陰險可怕。

“你諷刺的對。”秦部長緩緩說，“我們不能為了吃，就忘了守護靈境世界的責任，我們肩負著重建文明的使命。”

“我們現在還有文明嗎？”

麵對一群饑腸轆轆的捕食者，老太婆衰老的身軀看起來有些瘦小，她昂著頭，發出拷問。

“為什麼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大家就別虛偽了，老何說出了真實想法，不就是為了吃嘛，何必裝作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討論，還有意義嗎？這樣做隻不過在惡心自己，也惡心人，如果我們還有底線，就請保持最後一點做人的底線，別裝模作樣了，大家想吃就吃吧，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次，還要鬥個你死我活。”

這話毫不留情地撕開了偽裝在這些人臉上的麵具。

她失望到了極點，放眼看去，幾乎沒誰真正關心文明與使命，人人隻想著吃，所謂討論方案隻不過是找個吃的理由，以掩蓋難看吃相。

“人力終有窮,天道終有定。”老王搖頭說，“堅守至今我們真的盡力了。”

“既然林主任提議了，我們就表決吧。”老何忽然說，“我支持林主任的提議，把腦池改造成3號生態圈，誰反對請舉手。”

老太婆臉色慘然，轉眼看向秦部長。

秦部長急忙擺手說：“這事重大，先不忙做表決，沒到最後一刻，我們還可以集思廣益想想辦法。”

“隻剩十來個人了還集思廣益。”老何冷笑說，“你就別唱高調了，我看再拖幾天，基地裏就沒人活著表決了。”

“明天，至少到明天再表決。”秦部長說，“給大家心理準備，有充分思考的時間，好好想清楚該怎麼權衡這個問題，靈境世界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是人類文明延續的唯一基石，我們現在麵臨最艱難的挑戰，既要活下去，還要維護靈境係統的......”

“得了吧你。”老何不耐煩地打斷秦部長的話，掃眼人群說，“我現在更想聽的話是，誰有實用的解決方案？”

能源部的老張在人群裏抬起頭，慢吞吞地說：“我在研究人工合成食物技術，快要......”

“你還好意思說這個。”老何鄙夷說，“你們部門搞了幾十年，團隊的人都死光了，除了在實驗室耗費大量生物酶，在試管裏搞出屁大一小撮澱粉，還有啥好結果？”

老張被嗆聲，像被無形的手一下捏住脖子，嘴皮抖動卻說不出話。

“老何，你讓他說完話。”老太婆問老張，“實驗進展怎麼樣？”

老張諾諾說：“二氧化碳合成澱粉技術卡在最後一步，酶化學反應變動幅度大，反應條件苛刻，離實際應用還有點距離。”

“預計做出反應裝置還要多長時間？”

“四五年吧......說不準，也可能還要十年。”

老太婆默然無言。

心底最後一點兒期望化為烏有。

十多年前就聽能源部的人說過類似的話，為做實驗，他們耗盡了基地裏珍貴的種子庫，但掏空庫存到最後也沒攻破技術難關。

“絕妙的諷刺。”

老何聲音尖刻地嘲笑起來，“人類高科技最先運用到毀滅世界的武器上，卻搞不出救命用的合成食物，我到基地四十年了，地球毀了也有三十年了，同誌們，碳轉化技術還停留在試驗階段，荒唐可笑啊，我們這種自尋死路的文明，還有必要存在嗎，還值得我們守護嗎？”

老張羞愧低下頭，下頜幾乎垂到了幹瘦的胸膛上，看起來實在太悲哀了。

“不管你們明天做不做最終方案的表決。”老何衝秦部長說，“我今天提議，先用小行星災難的執行方式做測試，老秦，請你現在就主持表決吧。”

“你為什麼連一天時間都等不了？”秦部長問。

“怕夜長夢多，有人反悔說過的話。”老何瞥眼老太婆，“我們當中總得有一人做儈子手，如果沒人願意，那就讓我來做。”

“我們投票吧，老秦。”老王附和說，“老何的方案很妥當了，可以先試試看，畢竟我們誰都不希望徹底毀掉靈境係統世界，設定小行星撞擊地球，這種局部災難的規模是可控的，造成一些人員死傷，可以清空一部分智腦信息容量，減少係統運行負荷，對靈境世界也是一種有益的進化。”

秦部長猶疑了一下最終發話：“聽大家的意見吧，支持老何方案的請舉手。”

老王、老何、老李最先舉起手，隨後又有三個人舉手，方案支持總人數為六個人。情況有些詭異，剩下沒舉手的也正好是六個人。

老太婆發現這種六比六的情況，隨即看向八寶。現場隻有他一人還沒表決。

全部人也隨之看向八寶，一時間，所有人目光齊刷刷地投到他身上，讓他無法回避。“孩子，你是什麼想法？”秦部長問。

“我......”八寶不知道該如何表態。

“別急，你想清楚了再決定。”秦部長說。

八寶頭昏腦漲的，忽然憋出一句話：“秦部長，我不能投票，我不是人。”

“怎麼這樣說？”秦部長很是驚訝。

“我被改造過了，不是一個自然人，沒有投票權。”八寶抬手摸了摸嵌在他腦殼上的金屬頭環。

“不能這樣說。”秦部長走過來，伸手摟著他，溫和地說：“為了傳感輸出，你做過腦手術，但你跟我們沒什麼區別啊。”

八寶輕聲說：“不用安慰我，早以前我就明白了，我隻是你們的試驗品。”

“別這樣想，孩子。”秦部長說，“做手術是迫不得已的事，隻有從小改造腦神經才能連接係統做傳感輸出，但身體的改變不代表思想改變，你依然是一個真正的人，有和我們一樣的投票表決權，在基地裏，我們人人平等，你完全可以自由做主，沒誰能強迫你做任何決定。”

八寶想到死去的同伴，他抬起頭，輕聲問：“麵包蟲死在了傳感艙裏，他能自己做主嗎？”

死寂一樣的沉默。

秦部長隨後宣布，表決支持人數沒過半，暫不實施老何的方案，明天做最終解決方案的表決。

老何嗤之以鼻，他對八寶譏諷說：“靈境世界全人類的命運被你捏在手裏了，你很厲害啊，試驗品。”

老太婆心灰意冷，當即離開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