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闓率領部下趕到東鄉亭時，慌亂逃散的數十名仆役，其實都是王才和他手下親衛假扮的。

他們每人都在衣甲之外，套上了一件婢仆的衣服，裝作搶奪財物之時，再把環首刀混在其中。

隔著幾百步的距離，張闓等眾看都看不清楚，自然也就無法識破此計。

更何況當時賊人的注意力，早已被散落一地的金帛珠玉所吸引。

王才及七十名部下，在敵人眼皮底下輕輕鬆鬆溜走，並在約定好的東鄉亭南邊，再度集結。

見麵後，眾人無不誇讚曹鑠的計策絕妙，且對晚上的行動，充滿了信心。

當然，曹操麾下親衛的素質也確實不錯。

分作三個方向各自離開，最後還能一人不少的重新集結。

在這個時代，化整為零又化零為整，可不是隨便哪一支軍隊都能輕鬆做到的。

夜幕轉眼降臨，親衛們幾乎不需要太刻意的隱蔽，就能逃出敵人的視野。

這說明曹鑠在考慮計策的細節時，也幾乎是滴水不漏的。

直到月上中天，亭舍後院靠南一側的牆頭，挑起一盞小燈。

王才看得分明，發現有人翻牆而出，當即吩咐手下拔刀，借著月色反光，朝那邊打著暗號。

不一會兒，三十條身影，魚貫而來，兩方彙合後，大家神色都頗為振奮。

直到王才看見一身皮甲，手持環首刀的曹鑠，當即臉色大變。

“二公子？你…你怎麼來了？”

曹鑠低聲笑道：“怎麼？王統領看不起我？”

“不不，那個…李煥…李煥呢？”

王才歪著腦袋往後找尋，看得曹鑠啞然失笑，“好了，不用找啦，李隊率根本管不住我的！你又何必為難他？”

“可是…這不是鬧著玩的啊，太危險了！”

曹鑠咳嗽兩聲，正色說道：“賊人不過區區數百，且都是勞累饑渴了半天，隻能露宿荒野的喪家之犬…”

他說著又指了指身後的一眾親衛，“本公子身邊有你們這些精銳悍卒拱衛，賊人還能傷了我不成？”

夜闌人靜，曹鑠盡管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身邊一共也才百人而已，因此一眾親衛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特別是曹鑠誇他們是“精銳悍卒”之時，更是一個個昂起了頭，心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拚得性命不要，也定要護衛二公子周全。

王才一見這情形，驚異之餘更是暗自感慨，心道就算是當初追隨主公征戰沙場時，這些士卒的精氣神，怕是也很難跟此刻相比。

二公子真非常人也！

至於曹鑠帶隊襲營一事，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王才也隻好同意了。

曹鑠再次看了看天色，發現月亮已經偏移到天空的另一側，說明現在已是後半夜了。

“即刻出發！王才你來帶路，李煥斷後！”

王才早已在外麵摸清附近地形，李煥善射眼力超群，這樣的安排可說是非常合理。

王、李二人領命之後不敢怠慢，分別來到了排頭和隊尾，整支隊伍也早就排成兩列縱隊，開始悄無聲息的向東鄉亭西側轉進。

曹鑠走在落後王才幾步的位置，盡管極力克製，卻仍是禁不住被緊張的情緒所淹沒。

這畢竟是他的“初陣”！

要說不怕死，不怕殺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於是為了緩解緊張，他開始專心回憶，適才與李煥討教時的各種情景，然後再在腦海中，通過假想的方式，模擬出刀攻擊時的一切細節。

思緒因為專注而變得平緩，他居然就在行軍途中，進入了古井無波的冥想狀態。

“救…救命…”

一聲夾雜著呻吟的求救聲，忽然傳入曹鑠耳中。

他抬眼一看，發現王才正打出全軍停步的手勢。

百名親衛令行禁止，立刻停住腳步，原地單膝跪倒。

“怎麼回事兒？”

曹鑠走上幾步，湊在王才身旁，一邊問一邊往聲音來處看去，然而卻隻看到一片黑暗。

“救命啊…救救我…”

曹鑠這次聽得清楚，猜想應該是傍晚時，被親衛射傷的賊人，卻不知怎麼會跑到這裏來的。

要知道，王才可是特意繞開了正麵，準備從敵營斜後方進襲的。

“過去看看…”曹鑠一把抽出環首刀，徑直往黑暗深處走去。

王才不敢讓他一人冒險，當即低聲下令部眾原地等待，他卻一貓腰跟了上來。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一小段距離，沿途借著月光已能看到地上一條長長的血跡。

再走幾步，曹鑠終於看清前方地上，正仰天躺著一個人。

那人上身敞懷套著一件綢衣，下身卻是麻布褲子赤著腳，小腿上插著折斷的半支長箭，看樣子是從亭舍大門外，一路爬行到這裏的。

“救…救我…水…水…”

曹鑠不禁皺起眉頭，現在正要去偷襲敵營，哪裏有時間救助敵人的傷員？

他回頭看了王才一眼，卻見他目光冷硬的揮手下劈，做了個斬殺的手勢。

這下曹鑠是真的有些猶豫了，作為一個現代人，怎麼可能如此漠視生命？

雖然受傷的是敵人，時間緊迫也來不及施救，但直接動刀子砍死，是不是就太過分了呢？

這跟戰場上殺敵完全是兩回事啊！

曹鑠短促的歎息一聲，吩咐道：“給他留一袋清水，讓他自生自滅吧。”

說罷轉身便走。

王才目光怪異的望著他的背影，手中環刀微微出鞘，但旋即一搖頭，還是解下隨身水囊，往那人身上一丟，然後就往回走去。

片刻之後，二人重回隊列，曹鑠正要下令繼續前進，忽然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叫道：“敵…敵襲！敵襲！”

這個聲音有氣無力，但在夜深人靜之時，卻是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曹鑠大吃一驚，隨即目眥欲裂，飛也似地衝了出去。

王才連忙跟上，三步並作兩步，竟始終沒能追上前方那個暴怒的身影。

“敵…敵襲！敵…嗚…呃…”

眼看已經跑回剛才的地方，那叫聲已戛然而止，幸好此處距離敵營尚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王才卻隻怕曹鑠出事，當下疾步衝到了跟前。

但見慘白的月光之下，剛剛還麵露仁慈之色的羸弱青年，此時卻目光陰冷，麵目猙獰的踩在賊人身上，一手死死按住對方的嘴，另一隻手則用刀緩緩割開了咽喉。

鮮血時而噴濺，時而流淌，轉眼就把附近的地麵染成暗紅。

搶來後隻穿過這麼一次的綢衣，混著泥土、鮮血、曹鑠的汗水，以及那賊人自己的眼淚，隨著軀體的扭曲掙紮，漸漸褶皺不堪。

王才一時看得呆住了。

曹鑠卻在做完這一切後，起身還刀入鞘，接著仰天長出一口氣，淡淡的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