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葛晉繼續敘述,此事的確有蹊蹺。
是那上元縣潑皮年老五自導自演的一出戲碼,為的,便是強行以低價購買這食為先酒樓。
“最後,那年老五仗著自己背後有靠山,日日前來鬧事。”
“最終,以一百兩銀子,強行將酒樓買下來。”
葛晉沉默片刻,繼續道:“若是按照市場價,這食為先酒樓的營生,至少能值五百兩白銀。”
“這年老五背後靠山是何人?”
朱元璋聽到自己乖孫兒吃癟,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酒樓被人強買,心疼不已。
對於那年老五,也是升起了殺念。
“回聖上的話,這年老五,攀上了涼國公家中的小公爺,藍方。”
涼國公?
“竟和涼國公府扯上了關係?”聽到這三個字,朱元璋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大明涼國公,便是那即將被朱元璋以謀反罪論處的藍玉。
此刻的朱元璋,對於藍玉已不複之前的聖眷。
反倒是因為算計身後事務,以及看到這些打天下的勳貴集團們,在得享富貴後,迅速腐化,而感到厭惡。
這些勳貴集團欺男霸女,仗著權勢,搞得民不聊生。
這對於經曆過苦難生活的朱元璋而言,是不可饒恕的。
“那年老五因為攀上了小公爺,因此,他那位在上元縣令手中充當師爺的湯參,為了巴結,便主動在背後推波助瀾,替他將酒樓拿下了。”
聽到這番話,朱元璋眉頭蹙起:“我那賢孫兒,說要去告官,這事情牽涉到了國公府,也不知是否會吃虧!”
此前,朱元璋認為他已獲秀才功名,應當是十拿九穩了。
但是,若是那年老五背後有涼國公府撐腰,區區一個沒有官身,徒具功名的小秀才,豈能抗衡。
“不行,朕還需派人去看看。”
雖然走前,朱元璋交給了趙山河一塊玉佩。
若趙山河拿著玉佩,按照他所說的,前往禁衛軍的都尉營找朱二虎辦事,應當能夠解決這樁問題。
但朱元璋愛孫心切,終歸是還有些不放心。
於是,便再派錦衣衛暗中觀察策應,時時彙報消息。
倘若自家孫兒真的吃了什麼虧,定要讓錦衣衛出場壓陣,護住趙山河。
向葛晉交代了一番後,朱元璋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繼而,又喊了聲自己貼身太監,孔羅。
“陛下有何吩咐?”
孔公公低垂著腦袋,尖聲問道。
“替朕去尋趙山河中秀才的試卷,朕要親自瞧一瞧。”
朱元璋越是聽到葛晉說趙山河這些年的種種經曆,對於趙山河的興趣便越是濃厚。
隻感覺這孫兒,越是了解,越發現其優秀。
與朱允炆那文懦無能的性子,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
另一頭,涼國公府邸。
按照曆史的時間線,隻剩下一個多月,便要被告發謀反,滿門抄斬的藍玉,此刻也嗅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
今年的秋風,分外喧囂。
國公府內,也是一片蕭瑟。
“唉,這偌大的大明朝.......當真是沒有我等一席容身之處麼?”
他抱著酒壇子,醉意熏熏,心中苦悶到了極點。
在其側畔,與他同飲酒的,還有諸多舊友。
譬如景川候曹震,鶴壽侯張翼,定遠侯王王弼等勳貴。
當年,追隨朱元璋橫掃天下,逐鹿中原。
他們一道並肩結束了元末亂局,大戰陳友諒。
會想當年,金戈鐵馬,揮斥方遒,他們這些勳貴將士是何等的風光。
氣吞萬裏如虎!
可是,隨著天下初定,原本動蕩的天下格局漸穩固下來。
他們這些曾經的名將,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紛紛飛鳥盡,良弓藏。
卸下兵權之後,昔日名將倒是得了高爵厚祿,享受了半生富貴榮華。
隻可惜,這些富貴榮華,終歸是有限的。
一旦——遇上朝局變動,便是有可能被陛下處斬,甚至禍連家族。
這些年,朱元璋不知殺過多少當年一同打天下的功臣名將。
藍玉原以為,以他與老朱家的關係,不管朝局如何風雲變幻,他也能保住涼國公府屹立不倒。
但......便是在朱標死後。
他知曉,末日到了。
“涼國公,莫要憂心了。”
曹震懨懨的飲了一口酒,破罐子破摔道:“我等生死,隻在陛下一念間,如今惶惶不可終日也無用,倒不如醉生夢死,等待陛下決斷。”
“若是太子能活久些........我等豈會如此......”
定遠侯王弼歎息一聲,道。
自從太子朱標暴斃,他們這些原本因功封爵的勳貴武將集團,便遭到了朱元璋雷霆般的壓製與打擊。
作為追隨朱元璋數十年的老臣們,藍玉等人,自然是有政治嗅覺的。
他們知曉,朱標一死,朱元璋已有了立其子朱允炆為皇太孫的念頭。
太孫年幼,未必能壓得住他們這些實打實有過滅國功績的老臣們。
因此,朱元璋必然是不會讓他們活到太孫登基。
否則,便有動搖國本的可能性。
“我等......便要在這般枯坐等死不成?”
“不等死,能怎麼辦?”
的確,不想等死,又能如何?
莫非還想造反不成?
朱元璋是何等猛人,縱然藍玉等人都是華夏罕有的名將,在其麵前,也生不出半點抵抗的心思來。
造反這種事情,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
“若是,我那大外孫活著,又豈能輪得到那賤婢所出的朱允炆奪位?”
藍玉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他既哭自己這一家子以及諸多黨羽生死未卜,又哭實在是造化弄人。
不管是朱標還是他那外孫朱雄英,隻要能有一個能活著。
他都不至於被朱元璋盯上,認為需要被剪除清洗。
畢竟,若是朱標或是朱雄英即位,他都是能夠給予新君全力支持的國戚。
非得不會被殺,反倒是應該大大扶持,托孤。
隻可惜,朱標短命.......朱雄英更是短命........
聽到藍玉的哭聲,其他諸多勳貴們,竟也抱做一團,嚎啕大哭起來。
昔日,曾立下潑天軍功,為大明出生入死的猛將們,此刻隻能等死度日,當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莫哭了,莫哭了!”
最終還是藍玉止住了情緒,拍了拍幾個老夥計,道:“在府上喝悶酒,當真是越喝越惱火。”
“我家藍方,去年在上元縣置業,辦了間酒樓,那裏風景不錯。”
“咱們這些老頭子,去那兒喝。”
言畢,一群醉意熏熏的國公侯爺們,浩浩蕩蕩的出了門。
——
同一時間,應天府。
“啟稟府尹大人!卑職無能,未能將那年老五捉拿歸案......”
劉班頭率眾回來,一個個都鼻青臉腫,瞧起來很是淒慘。
“怎麼回事?”
陳府尹正與趙山河飲茶,忽然瞧見劉班頭一行人如此狼狽的跑回來,麵色微變。
“府尹大人,那年老五.......頗有靠山!”
劉班頭將自己去捉拿年老五所遭遇的事情如實告知:“他似乎和涼國公府上的小公爺交好。”
“卑職率人去捉他時,他在醉仙樓與小公爺吃席,竟見了稽查令也不肯歸案。”
“最終,我等強行動手,怎料那小公爺藍方,竟讓國公府的護院對我等大打出手。”
什麼?
涼國公府?
這年老五一介盲流潑皮,居然能與小公爺扯上關係?
陳塘和趙山河聽到此話,皆是一愣。
“趙秀才,你可未曾提及過,此人背後,竟有國公府這座靠山啊。”
陳塘望了一眼身旁的趙山河,頗為吃驚的道。
“回稟府尹大人,我也不知此人居然有這種背景。”
趙山河苦笑的開口。
此前,他一直以為年老五仰仗的,便是那位在上元縣令手下的那位湯姓師爺。
現在看來,似乎是有些想簡單了。
不過,他倒不因其背後有國公府作為靠山而有所畏懼。
因為——涼國公人如其名。
根據趙山河的記憶,這整個國公府貌似都在今年就得倒了。
屆時,莫說是什麼小公爺,就算是那藍玉,也需要被處斬。
“罷了。”趙山河心中思量片刻,淡淡道:“倘若府尹大人因此事牽扯武將勳貴,不好查處的話,便到此為止吧。”
按照曆史來看,藍玉沒多久就要涼了。
與其這會兒硬剛,倒不如等兩個月。
待到國公府這座靠山倒了,自己再想辦法從年老五手裏把酒樓拿回來也不遲。
“什麼話!”
趙山河這句話,反倒讓作為應天府尹的陳塘麵色一變:“我乃應天父母官,便應秉公辦事,豈能因涉及權貴,便不替黎民百姓做主,放任惡人為非作歹?”
“此事不可就此作罷。”
陳塘一臉正氣凜然的道:“莫說他有小公爺做靠山,即便是這潑皮年老五的靠山是涼國公本人,本府尹也不會有任何徇私枉法!”
旋即,他一拍驚堂木,命令道:“劉班頭,本官命你速速召集縣府衙役,悉數集合,今日無論如何,也需將那年老五捉拿歸案。”
這番話,倒是頗為直抒胸臆。
陳塘本就是一個剛直不阿之人,充滿了正義感,當然,驅使他這麼做的最終原因,還是他也知曉,涼國公的好日子到頭了。
因此,篤定就算是開罪了對方,涼國公怕是也沒什麼能耐,能夠報複他。
隻不過,他如此剛直,並不代表班頭衙役們也能如此。
“府尹大人,我等也有心拿賊啊,不過......實在是力有不逮!”
聽到陳塘如此厲聲斥責,強命他們去捉人,劉班頭等差役不由苦笑不迭。
涼國公府上的護院,那都是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退伍老卒,其精銳程度,甚至可以和大明精兵相提並論了。
他們這些當差的衙役,都是些子承父業的吏官,基本沒有經曆過真正的廝殺。
去捉人靠的也都是這身官服做威,哪裏能夠對付得了那些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