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還是為我留在了皇宮,如今的她隻能身藏暗處,而我體虛受涼,精神氣不足,在一日夜裏感染了風寒。
整個含元殿如臨大敵,資曆深厚的太醫都趕來了。
天剛蒙蒙亮,四周都很安靜,我渾身滾燙得嚇人,卻隻覺得冷如冰窟,有人急步而來,卻生生停在了床榻前。
“突感風寒?含元殿的人是怎麼做事的?”
我的眼皮沉重,難以睜開眼睛,臉上忽然有涼涼的觸感傳來,又轉瞬即逝。
太醫們以為李景濉多看重我,把成堆的珍貴藥材送進含元殿,我一邊豁出命去喝藥,一邊還得給他磕頭謝恩。
暮雲的傷勢漸漸好轉,常偷溜出宮去打探前線情報,那日我正撥弄水缸裏的芙蕖花,她便避開守衛回來了。
我見她神色難明,心中一跳,問道:“可是哥哥怎麼了嗎?”
暮雲搖著頭,眉間隱有疑惑:“我一路經行軍道南下,沿途百姓未聞有軍隊過往,南邊似乎並無戰事。”
“怎麼會?”我有些詫異。
眼看著將要傍晚,我幾經思量,想去遂寧殿試探李景濉的口風。
剛行至大殿門口,卻聽到有茶盞被狠摔在地的聲音。
“荒唐!什麼叫齊將軍下落不明?將苻州一眾官員通通押京問罪!”
深色檀木盒“砰”地掉落,各色糕點滾了一地,我渾身僵硬站在原處,眼看著自己驚動了遂寧殿的所有人。
苻州分明是臨近北越之地,所以李景濉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朕要攻打誰,難道還要與你坦言?”李景濉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地看著我。
我的眼淚掉落得猝不及防,望著他道:“可那是臣妾的哥哥。”
身著冷甲的將領跪在一旁,哽咽著勸我道:“北越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此次聲南擊北正是將軍所獻之策,陛下並非有意欺瞞娘娘。”
但原已大獲全勝的哥哥,就因為苻州官員的玩忽職守而命喪邊關?我一點兒也不願信,那可是我戰無不勝的哥哥。
邊關黃沙飛揚,哥哥身軀破碎,那些人隻找到了殘破的甲胄運回皇城。
“小榮兒,要是我當初不聽他的話,不留在軍營駐守,他也不會走得這般孤獨了吧?”阿嫂無聲無息地跪坐在靈堂前,早已沒了半點女將的風采。
齊府上下一片縞素,誦經聲若有若無地傳來,像是一聲聲的呼喚,而非僧人們驅趕禍亂的祈禱。
我拚了命地想要查出真相,連暮雲也在喪禮後,匆匆趕赴了苻州。
但我萬萬想不到,裴子煜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那個我原本以為哥哥在數月前就去攻打的人,那個曾經拿著保護我的借口而差點滅了南郡的人,重新以寧遠將軍的身份回到了禹朝。
我是南郡唯一的郡主,也是從小生長在禹朝的質子公主。
我的叔父把持著南郡的政務,我無權無勢,於兩國而言,隻是一個維持關係的籌碼。
猶記得,當年貴為禹朝太子的李景濉跟著大臣出來迎接我時,已然是身姿挺拔,輕蔑一切的模樣。
南郡使臣離開後,我被安置在了一處漂亮的宮殿裏,隔著一個四季長春的花苑,便是李景濉的太子宮。
叔父曾告誡過我要順從聽話,而我不過學了兩日禹朝的規矩,便會了七八成,就連先帝來看望我時,都直誇我伶俐可人。
隻有李景濉一直厭煩著我,為了見他,我不知費了多少辛苦,才爬上了那棵比宮牆還高的老花樹。
他卻拂掉身上的落花,一臉不屑地道:“南郡人慣會耍小聰明。”
李景濉幾乎與所有人都不親近,他自小就被嚴厲管教,學的全是為君之道,連當年的皇後病重時,他也隻是依禮侍奉,沒有落過一滴眼淚。
直到一日,我在禦湖旁撞見李景濉和一大臣之子拋石玩樂,才發覺他也是會笑的。
那小臣子發現了躲在柳樹後的我,嘻笑著問李景濉:“殿下,是那位新來的小郡主?”
李景濉抬頭看向我,隻淡淡地道:“裴子煜,你眼睛大抵不好使。”
“李景濉!”我咬牙切齒地跑上前,差點對他拳打腳踢,最後被驚慌失措的宮女們給攔住了。
這事兒傳入了先帝的耳中,聽聞他隻是覺得好笑,但第二日,我卻被安排進了太學殿,美其名曰“教化”。
太學殿裏全是王公大臣的孩子,李景濉自然是最得太傅青睞的,這樣想想,其實先帝還是待我不錯的,畢竟我不會對禹朝構成任何威脅。
裴子煜也待我不錯,他會趁太傅不注意,偷偷塞給我功課,甚至還會帶著我去太子宮裏逗一逗李景濉。
或許因為裴子煜隻是大臣之子,所以他活得毫無顧忌,與滿心裝著治國策的李景濉截然不同。
我安慰自己,也許李景濉並非厭惡我,他隻是被江山占據了心思。
但我忘了,一個將江山看得極重的人,往往也是最心狠手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