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折斷鰭的魚

夏至過後，每天傍晚七點，太陽才能徹底落山，熱氣蒸騰的空氣裏盡是沉悶的分子。盛夏在水裏保持勻速蛙泳已經整整半個小時，沒有過一分鐘的休息。另一邊，封琉兒已經氣喘籲籲地靠著泳池壁，雙手掛在扶手上，一副水中葛優癱的姿勢，正努力調節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等到盛夏平穩地站在她身旁。

雖然持續運動了近一個小時，盛夏看上去麵不紅心不跳，仿佛剛剛入水一般，光滑的肌膚掛著點滴水珠，就像化妝水廣告中的出水模特一樣，封琉兒心中歎服，嘴上嘖嘖稱道：“你的毅力都能趕上專業運動員了，我也練了這麼久，進步怎麼就那麼不明顯呢。”

盛夏笑道：“心無雜念，就不會掛念岸上的風景。心中平靜，水上水下都一樣。”

“哎呀，我們老大說起話來怎麼像是在參禪呢。”雖然封琉兒比盛夏大一歲，從小到大，沒主見的她很喜歡聽盛夏的意見，所以常常稱呼盛夏為老大。盛夏也不負老大之名，在人生的許多個重要階段，她都陪在封琉兒身邊，給了她很大的精神支持。

封琉兒示意盛夏快看四十五度角的方向，那裏有兩名穿著教練服的男女在池邊談話。男教練是陸路生，女教練卻很眼生。

這世界有無數個秘密掩藏在身邊的每個角落，一個秘密的解開有可能需要花費很多心思去猜測和證實，有些秘密被發現卻僅僅源於偷聽。封琉兒因為掩不住好奇心，硬是拉著盛夏悄悄遊向他們，直到能夠清晰地聽見對話內容。她們兩個伏在泳池壁上，貓著腰，一門心思偷聽了一會兒，麵上的表情全部換成了驚愕和不安。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盛夏和封琉兒都能猜出來，故事的男主角是淩冬無疑！

許是因為靠得太緊，盛夏和封琉兒因為情緒變化而忘記掩護自己，陸路生很快便發現了她們。見她們神色不對勁，陸路生心裏便猜到了幾分，他向盛夏介紹了身邊的女教練關以非。

關以非，剛從省隊退役，曾拿過許多專業賽事的獎項，在遊泳界頗有名聲。她和陸路生，還有淩冬時在體校時就認識的同學。

盛夏從她和陸路生的談話中能判斷她與淩冬有道不明的關係，女人的第一直覺便是從上到下仔細打量她：因為長年運動的緣故，各處的肌肉都很結實，她穿著教練服，好身材呼之欲出。雖然皮膚黝黑，但看上去十分健美，可以說有很高的魅力值。她的五官不算精致卻很立體，尤其是一雙大眼睛特別有精神。她笑起來的樣子，有些靦腆，是那種看上去沒有侵略性的女孩。

“陸路生，我哥發生什麼事了？”盛夏焦急地問。

“盛夏，你先別急，我們剛才說的也隻是猜測，並不一定是真的。”陸路生拉過盛夏，把她安置在休息區，才緩緩道來：“你可能不知道，淩冬在學校的時候，是係裏遊泳成績最學生，每一次比賽，他都能拿第一，直到現在，他的多項成績還沒有人打破他的記錄。所以，他還沒畢業的時候，就被省遊泳隊看上了。我和關以非也一起進入了省隊。在省隊的時候，他的表現依然很好，參加過的幾次大賽，都拿了很好的成績，被教練列為重點培養對象。

“他曾經告訴我，他的夢想，是站在奧運的舞台上去爭奪獎牌。那時候的他，自信而驕傲，意氣風發，渾身上下都充滿鬥誌。我特別想念那個時候的他，眼裏仿佛有光，毫不畏懼前路的艱險，隻想攀登夢想的頂峰。”

盛夏靜靜聽著，心裏卻晃過許多畫麵。陸路生口中的淩冬竟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原來他離開家鄉的日子裏，過得那樣轟轟烈烈！究竟是什麼讓他放棄運動生涯，甚至連水都不願意碰了呢。她想著，心裏莫名一滯。

陸路生繼續說道：“三年前，他本來正在備戰世錦賽的選拔，卻在訓練時拉傷了韌帶。原以為隻要休息好他就能回到訓練場上，他卻出人意料地提交了退賽申請，並決定離隊。後來我才知道，他的母親去世，他要帶著他唯一的妹妹一起生活。”

“他是為了我？”盛夏是在自問，也是在問陸路生。這三年來，她從未詢問過關於他的過去，此時聽來心裏有太多疑問，這些問題堵在心上，讓她產生了不安的預感。

“應該不全是。”陸路生說出自己的看法，“我看得出來，他對遊泳還是非常熱愛的，否則他不會選擇這個遊泳會所，更不會投入這麼多心思來經營。我相信，這都是源於他對遊泳的熱愛。如果隻是為了照顧你，他並不需要完全放棄遊泳，可他現在連泳池都不肯下，這其中一定有我們不知道的原因。”

“他就像水裏的魚，被折斷了魚鰭，他失去了在水裏呼吸的能力。這樣的他，眼裏沒有了光彩，那個意氣風發，不顧一切地追夢者，真是讓人想念。”關以非不知看向何處，她在惋惜淩冬被折斷的那雙夢的翅膀吧。畢竟，曾經的那個淩冬，打動了很多人，而她也是其中一個。她說，最初進體校的時候，她的夢想是畢業後當一名體育老師，她沒有想到她會因為一個男人而改變自己的夢想，她更沒有想到，她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完成了原以為不可能完成的目標。

“淩冬是那種天賦異稟還比別人努力的人，隊裏的女生把他視作男神，男生們則把他當做競爭對手用以激勵自己去趕超他。可是，他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和看法，隻顧自己一心訓練，衝向一個又一個目標。他的生活，隻有宿舍和泳池，他的朋友隻有教練和隊友。那時候，我們都堅信，淩冬一定會成為奧運之光，我們都盼著那一天的到來。”關以非說著過去，眼中有無盡的溫柔，她沒有說出來的是，為了能夠站在他的身旁，她也把一個個比賽當做奮鬥的目標，努力縮短自己與淩冬之間的距離。

可是現在，她不管淩冬是否會重回泳池，但她確定，如果無法燃起他眼中的光，他或許很難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