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晚宴我沒有參加,身體已經不允許我支撐那麼久。
吃不下東西,我趴在餐桌上昏昏欲睡。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10歲初見許岱陌的那個夏天。
搬家的動靜吵醒了我的午覺。
我頂著一頭雞窩,趴在三樓窗口看著大卡車載著一臉憂鬱的他駛進了我們這個老舊小區。
1歲的許岱陌懷裏抱著個大西瓜,像是感覺到了我在偷看,他揚起臉與我四目相對。
斑駁的樹影照在他的純白T恤上,他像一道從天而降的光,讓原本已經習慣於昏暗汙濁,生活得像地溝裏的老鼠般的我,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怎麼在這睡了?」
被開門聲驚醒,我條件反射地走過去接下他的外套。
黑色西裝上蹭上了白色的粉底液,我假裝沒看到笑著轉身進廚房端出一盤他最愛吃的西瓜。
許岱陌從小不愛吃水果,卻獨愛平平無奇的西瓜。
但他最討厭吐籽,所以我隻能剔除掉每一片上的西瓜籽他才肯多吃兩塊。
「你也吃點,最近好像太瘦了。」
「嗯,我減肥。」
看我不鹹不淡地回應,許岱陌大概以為我在生氣,局促地解釋道。
「落落她是無心的,你別跟她計較。」
「反正她那個人,就那樣,你知道的。」
是啊,我當然知道。
從高一開學殷落落一腳踏進校門口,引來全校轟動的時候我就知道。
從許岱陌省下整整一個學期的早飯錢,隻為了過生日時送殷落落一條施華洛世奇天鵝項鏈的時候我就知道。
從許岱陌大二便出去跑銷售當門童,風水雨淋受盡白眼,隻因為殷落落一句「100萬以下的車我不坐。」的時候我就知道。
他能從一個單親家庭,跟著外婆撿廢紙殼長大的窮小子一步步走到今天。
殷落落便是他的燃料,他的尼古丁,他的咖啡因。
「我能有什麼資格去跟她計較。」
「根本連個替代品都算不上。」
說完這句我才發現自己真的在生氣。
許岱陌也愣了一下,估計這也是他第一次聽見我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
我開口想解釋些什麼,忽然一陣劇痛襲來,差點站不住。
「砰——!」
我隻能佯裝真的生氣轉身關上了客房的門。
「別進來......求你......」
許岱陌踟躇的腳步聲在門口來來回回。
我疼得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在心底默默呐喊著,千萬不要這個時候被他發現。
幸好他終於轉身進了主臥。
劇痛漸漸散去,我如同一具被人吸幹了魂魄的骷髏靠著牆癱坐在地上。
「看來這次......我是真的要死了。」
5
也許是藥的副作用,最近起的越來越晚。
主臥空無一人,餐桌上放著牛奶和一碗散發著餘溫的小餛飩。
這是他哄我的唯一方式。
許岱陌不擅做飯,卻唯獨餛飩做得極好。
兒時小區巷口總有個老太婆擺攤賣餛飩,每次我挨了打,他便會帶著我到巷口吃上一碗。
他也沒錢,所以隻能要一碗。
我捧著碗,混合著眼淚的鹹濕,嘴裏的血腥就著熱湯呼嚕喝下,胃裏暖暖的,便又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剛咬下一口,手機便響起,那頭傳來我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湯黎,媽媽活不了了!」
我數不清這是她第幾次被男人拋棄了。
馬路邊上一個頂著金燦燦鋼絲小卷的53歲女人,鼻青臉腫地蜷縮在牆角,像隻年邁而臃腫的喪家犬。
「我告訴你,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
這話我大概聽了20幾年。
每到這個時候,媽媽便會鋪天蓋地地將世間男人咒罵一通,連路過的公狗都不放過。
然後我會給她租個房子,再給她留下幾個月生活費。
反正基本上不出半年,她又會找到個新男人開始再一次的循環。
「媽,我給你買一套小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