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時候,正值十二月末的深冬。
沒有人告訴我,我從哪裏來,也沒有人告訴我,我應該朝往哪裏去。
我生在一片冰天雪地,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蔚藍的天,和潔白的落雪。
那時候我以為,隻有被上天眷顧的孩子,才能生長在皚皚白雪裏,後來長大我才明白,那意味著被丟棄。
初生的年紀,我記不得有關生命續存的所有經曆,但年幼的我永遠記得,那個抱我回家的男孩,那個僅僅大了我七歲的幼稚男孩。
我是一名棄嬰,但幸運的我,被七歲的羅桑撿回了家。
羅桑,一個赫然出現在我生命裏的男人,在我初降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他就告知我說,他是我的哥哥,他的家,便是我的家。
所以,我第一句會講的話,就是“哥哥”。
時光一晃五年而過,我五歲,羅桑十二歲。
這一年的我們,還住在鄉下矮小逼仄的平房裏,羅桑的父母在外打工賺錢,而家裏的一切瑣碎,都要由羅桑一個人承擔。
幼小調皮的我,還不懂羅桑有多辛苦,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每天帶著我去他的學校,甚至,還懇求的在班主任的麵前說,“我的妹妹很乖,她不會影響老師上課,我會坐到班級的最後一排,不去影響任何人,我們的爸爸媽媽不在身邊,隻有我能照顧她了。”
我還記得,那天班主任的臉色很苦惱,但最後還是同意了羅桑的請求。
從那天開始,羅桑日複一日的上學放學,而每一天,我都要跟在他的身邊,有時候我走不動了,他就背著我,行進在回家的夜路上。
那一年,羅桑的父母沒有回過一次家,而那一年,羅桑的身高長到了一米七七,但卻瘦了十多斤。
時光匆匆而過,羅桑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他成了全家人的榮光。
青春正當年的他,準備獨自一人,前往北京那座閃閃發光的城市讀書發展,而12歲的我,第一次離開他的照顧和陪伴。
不懂離別的我,並不知曉羅桑的離開,一別就是一年整,我還以為,他會像從前一樣,在熟睡後的第二天清晨,搖醒我纏綿的夢境,溫柔的在耳畔告訴我,羅雪,要上學了。
車站道別的那個正午,我和羅桑的爸媽一起送去了車站,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不舍的道別,而輪到我的時候,他默默的注視了我很久很久。
這一年,他一米八三,我一米五五。
他十九歲,我十二歲。
逆光中,我傻傻的衝著他笑,他卻哽咽的擠不出一絲笑容。
那天,他告訴我說,要好好照顧自己,要好好讀書,他在北京等我。
羅桑離開後的那一整年,我習慣性的每晚在家門口的小賣部,用公用電話,跟他訴說我一天的遭遇和經曆。
他也和往常一樣,安靜的聽著我講心事,我們互相吐槽彼此的遭遇,那些好笑的、傷心的、勞累的,以及......浪漫的。
我永遠記得,羅桑在大一上半學期期末的時候,他興奮的在電話裏告訴我說,他拿到了獎學金,同時......還交往了一個女朋友......
大概就是電話掛斷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喜歡和親情的區別。
從記事到如今,我一直以為,深藏在我心底的那些蠢蠢欲動的情愫和依賴,都隻是因為,他是我的哥哥,他是照顧我,養我長大的親人。
而當我聽到,他有了喜歡的姑娘,他想要好好疼愛對方時,我才明白。
原來,喜歡一個人卻無法表達心意時,竟是這樣的感覺。
羅桑戀愛了,而從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每天按時不斷的,給他打去電話。
因為他告訴我,他的女朋友會介意,他說他要把他全部的休息時間,用來陪伴那個女孩子。
不再聯絡的那些夜晚裏,我把羅桑留下來的磁帶,一盤接著一盤的聽了個遍;我翻看了他書架上的所有小說和書本;我偷偷的看完了他小時候寫下的日誌;我每天按時收聽他平時最愛聽的廣播電台,直到......那個電台節目下架,不再出現。
而時間,竟然就這樣,緩慢且無聲的,過去了四年整......
我十六歲的那年,羅桑父親的事業突然做大,為了事業的發展,我們一家人,都搬去了北京。
而我也名正言順的,讀上了北京的高中。
隻是那一年,羅桑剛好畢業,他麵臨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抉擇,步入社會,創業或工作。
一家人重新團聚後的日子,並不及我想象中的那樣。
羅桑的變化是巨大的,他成熟了,卻也更加忙碌了。
以往那個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為我準備飯菜的哥哥,現如今,連一口溫熱的晚飯,都顧不及。
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少,他的步履越來越匆忙,我們的心越來越遠。
直到我十七歲生日那天,我和他說好,晚上要早早的下班回家,陪我吃飯。
我沒有告訴他,這天是我的生日,因為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忘記。
生日的這天夜裏,羅桑的爸媽因為工作,而在外地出差,我一個人守在小小的蛋糕前,蠟燭點燃一根又一根,燃盡一根又一根。
可羅桑還沒有回來,我忍不住的打了他的電話,他卻告訴我說,他的女朋友生病了,他要晚些才能回來。
空曠的客廳裏,我回頭朝著窗外看了很久很久,漸漸的,透著暗藍色夜光的玻璃窗上,落滿了雨滴。
也不知道,是外麵下了雨,還是我模糊了眼眶。
他應該......沒有帶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