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來皇宮,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被巍峨宮牆夾在中間的青石板路筆直地伸向遠方,幽窄狹長,一眼望不到盡頭。
“原以為太子府就夠憋屈了,沒想到宮裏的用地更還緊張啊......”
“姑娘慎言!”
阿喜嚇得臉都白了。
“殿下走之前特意讓奴才叮囑姑娘,今天貴人眾多,姑娘切不可像在府中一樣隨意啦!”
我平日很隨意嗎?
不過——
“放心吧,殿下的叮囑我隨身帶著了!”
趁著前麵領頭的公公不注意,我朝他攤開掌心。
[多吃飯,少說話]
筆鋒遒勁有力,修短合度,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饒風之手。
阿喜瞬間恭敬了神色,整得好像太子親臨了似的。
我正笑著,就聽領頭的太監說,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昂首闊步,走出謹小慎微的步伐。
“臣靈藥穀玉竹,參見皇後娘娘,參見各位貴人娘娘。”
“你就是玉竹?”
上首的姨母淡淡開口,說話聲兒極淡極輕,一聽便知道是饒風的親阿娘。
“走近些,讓本宮好好瞧瞧。”
我應喏起身,順勢也瞧了一眼她。
那張臉與饒風有七八分像,隻不過不似他那般清雋淡雅,而是多了兩分華貴和雍容。
畢竟是宮裏地位最高的女人嘛。
“果然是個好孩子,秋螢,把本宮新打的那隻金鐲拿來。”
我欣喜謝恩,心道:皇後娘娘果然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來我是個好孩子。
隻是,這見麵禮是不是也太沉了些?
我這練托舉的手都快抱不動了。
“臣惶恐,臣怎配收娘娘如此大禮。”
皇後溫聲寬慰。
“你把本宮的風兒伺候得極好,也算是本宮的恩人。
好了,快去和她們玩兒吧。”
我不敢再言語,隻頂著一頭虛汗,隨宮娥來到角落。
“距宮宴還有半個時辰,姑娘可在這裏用些瓜果,也可到園子裏賞花。”
官眷們三三倆倆湊在一起談天說笑,根本沒給我融進去的機會。
我還是去賞花吧。
宮娥將我送到地方就離開,隻留我一個人,對著一株盛放的牡丹陷入沉思。
“不對勁......”
皇後此舉,太不對勁了。
右手不自覺掐到花莖,指甲不自覺用力。
身後傳來一聲輕呼,我轉過身,正對上一張俏臉。
“姑娘快鬆開,那可是皇後娘娘親手培育的魏紫。”
我沉默了。
不是想起了饒風的叮囑,而是沉醉在她過分美麗的容貌裏,忘了回答。
“我家小姐好心提醒你,你怎麼光盯著人看不吱聲啊?”
她身後的丫鬟橫在我倆中間,“你還看!”
我如夢初醒,連忙撒開了手。
“噢!抱歉!實在是這位小姐生得太好看了,我一時......”
看呆了。
“無妨。”
那小姐笑笑,“我叫左澄,家祖是中書令左棠。”
左、澄。
原來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未來太子妃。
我連忙擠出[大家都是一家人]的微笑。
“我叫玉竹,是承乾宮的藥人。”
她似乎並不意外,隻微微偏著頭,櫻粉的唇瓣想要彎起,又生生忍住。
嬌柔、明媚,還有一點點羞怯。
啊!
一個人的表情,怎麼可以如此生動!
好像那朵重瓣的魏紫,每一層花瓣,都綻放著不同的美麗。
“他,身體近來可好?”
我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是誰。
“好!好著呢!
殿下他身強如牛,一頓能幹兩碗飯呢!”
想起茅房閨秀的話,我覺得有必要為饒風正個名。
“左小姐放寬心,完全不用擔心嫁過來後有什麼問題的!”
錯愕。
那張臉上的情緒全都褪去,變成五分震驚、五分意外,雅稱錯愕。
“你胡說什麼呢!”
她丫鬟氣得想來撓我。
“我家小姐尚未婚配,你少在此胡謅亂唚,毀人清譽!”
我同款錯愕。
不是,這事兒不是早就內定好了嗎?
怎麼當事人好像完全不知情似的?
我恨不得呼自己一巴掌:完了!
肯定是饒風想給她一個驚喜!
全被我攪黃了!
“左小姐,我不是故意......”
左澄輕咳一聲,紅著臉走了。
又剩下我和那株牡丹大眼瞪小眼了。
我攤開手,墨跡早就被汗水暈散,像極了我此刻氣急敗壞的臉。
......
宮宴上一派觥籌交錯,歡聲碰盞。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東南角,哪怕我墊著腳尖,也隻能看到舞姬的半個後腦勺。
人太多了。
全皇城家裏有女兒的都來了。
好在皇帝身旁的那個太監聲音足夠洪亮。
“這位是戶部尚書家的嫡次女。
這位是工部侍郎家的堂侄女。
那位穿粉衣裳的,是中正員外郎的親妹妹......”
此情此情,多少有些殘忍。
——明明都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被那太監這麼一喊,就成了任人挑選的大白菜似的。
聽了一會兒,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一方麵可憐這些白菜,一方麵又心疼自己,連做白菜的資格都沒有。
我管宮娥多要了一隻酒盞,左手敬右手,一杯接一杯。
好在我是個灑脫的人。
兩杯酒就讓我想開了。
嬤的,算個球!
甭管你是哪顆菜,到最後還不是得長在我家的菜地裏!
眼前景物開始渙散,我察覺身旁多了個人。
“兄弟,走一個?”
“嗤——”
那人哼了一聲,“你不知道舉杯消愁愁更愁嗎?”
醜?
哦。
我是挺醜的。
不過沒關係,咱也不當白菜,咱當地。
“聽說皇後賞了你一隻金鐲,怎麼沒帶著?”
我笑嗬嗬地回,“二殿下消息真快,不過娘娘賞的不是鐲子,是金子。”
那金疙瘩我讓阿喜幫忙收著,沉得他都走不動道了。
遠煊也笑。
“那你知道,她賞你金子做什麼嗎?”
“知道啊,想買我的命唄!”
我裂開嘴,嘴角弧度並未減少分毫。
其實無論皇後給不給賞,我都是太子的藥人。
他要我死,我就不敢生。
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我很感激她。
遠煊不說話,隻看傻子一樣看著我。
然後突然掏出一遝銀票。
“我的,不比皇後的少。”
我:???
我的白菜夢成真了?
“上次我同你說過,我與太子有殺親之仇。”
他直直盯著我,盯得我開始發虛。
“我,買你不死。”
我又懵了。
把他這句話揉碎掰開,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在策反我?
這是在質疑我的職業忠誠度啊!
我拿起銀票,一把甩在他身上。
“不!賣!”
遠煊沉下臉,過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話。
“你還真是令人意外。”
他笑了。
可那笑聲卻像是從地獄刮來的陰風,刮得我後背都發涼。
“既然你執意要和他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