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咱們就這麼溜出來,要是被父親知道會挨罵的!”
人擠人的街上,月橋扯著他的衣袖擔心道。
太子,不,饒風斜乜著她。
“若想他早點知曉,你可以喊得再大聲一些。”
月橋縮了縮脖子,把手鬆開了。
然後就來挽我。
“公公公主......”
我剛才把爆漿小丸子的漿掉在了衣服上,沒來得及擦呢!
“閉嘴!你沒看這街上的少女都是手挽著手走路麼!就咱倆不挽,太紮眼了!”
她算是徹底上了道了,別人幹嘛她幹嘛,堅決隱匿在人群之中。
就連去茅房都都樣學樣,要緊緊拉著手。
美其名曰:是姐妹就一起蹲。
“下個月就是中秋了,聽說皇後娘娘有意在宮宴上挑選一位品行家室出眾的女孩兒,給太子納妃呢。”
我蹲在坑裏,坑外有人在八卦。
我的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
“我說呢,我那位堂姐最近一直悶在房裏補習宮禮,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就她?快別做夢了!
區區五品官的女兒,當個太子良娣都屬高攀了,再怎麼也不可能是她呀!”
“誰說不是呢,要我看啊,這滿朝官眷也就左太師家的孫小姐能配得上‘太子妃’這三個字。
左小姐不僅人長得美,舞藝更是京中一絕,去年宮宴上那一段月下獨舞簡直是天女下凡,聽說當場就有兩個公子衝上去要提親呢!”
“唉,左小姐是好,可惜啊,就是太好了。”
“你什麼意思?”
“就太子那個身子骨,熬過了今日還不知道有沒有明日,我是心疼左小姐呀。”
“你瘋了!這話也能隨便往外說!”
“我說的是實話,才女就該配俊郎,配個病秧子算什麼。”
“那倒也是,不單是左小姐,誰嫁進東宮誰都倒黴......唉,別說這個了,趁現在沒人我們快走吧。”
直到外頭沒了動靜,我才扶著門框緩緩起身。
腳蹲麻了。
嘭——!
隔壁坑位的大門瞬間被人踹翻,月橋柳眉倒豎,一雙杏眸似要噴出火來。
“長舌婦!有這閑工夫關心別人身體,怎麼不去把茅廁裏的夜香倒了!我哥肯定比誰活得都長!”
我連忙點頭,朝她比了比手腕子。
“你放心,這事兒我有話語權。”
“你也是!她這麼羞辱你主子,你為什麼不跳出來罵她!”
“我我我、你你你......”
你不也一樣沒出來嗎?
“你當我不敢?笑話!”
看出我心中所想,月橋冷笑一聲,“你可知那兩人是誰?”
我搖著頭。
“她們一個是中書令的外孫女,一個是大理寺少卿的親妹。家中雖然官職不低,可本公主還無需將她們放在眼裏!
隻是她們身為官眷,卻在背後詛咒太子,我若出來與她們對峙,勢必又要牽扯出一大堆糟爛事兒讓我哥煩心,所以我才放她們一馬。
可是你——”
月橋話頭一轉,指著我罵道。
“你又不是朝中親眷,就算出來抽她兩嘴巴也不算什麼!可你竟然就這麼一直躲著?!
枉我哥對你這麼好!”
她一下下戳著我的肩膀,語氣嚴厲,仿佛我是十惡不赦的罪人。
我囁囁著倒退,實在是被戳疼了,才甕聲甕氣地駁了一句。
“你哥哪裏對我好了......”
“好啊你個忘恩負義的肉丸子,居然敢說我哥對你不好?!”
月橋直接炸了,兔子似地在茅房裏躥了兩圈兒,又抽翻了門口擺放的香薰竹筐,這才穩下氣息。
“吃穿用度就不用我說了吧,除了他自己之外,整座承乾宮就屬你的標準最高!
為了讓你不那麼無聊,他還特意允許阿喜隔三差五地溜進來陪你說話,甚至對爬牆進來的饒風也都裝作視而不見。
還有!
他還親自教你讀書作畫,我都沒這待遇,你管這叫對你不好?!”
啥?
阿喜和遠煊進來的事兒,他都知道?
“那、那他教我讀書,是怕我憑一己之力拉低整座府的文化水平嗎?”
月橋氣得又把鞭子揚了起來,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有用的,最後卻以一句氣勢恢宏的“反正肯定是為你好”收工。
我哪裏敢反駁。
“算了,跟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也說不明白,浪費口舌!”
月橋瞪了我一眼,扭頭就走。
回到隊伍時,饒風正要派人去找我們。
“怎麼耽擱這麼久?”
他偏過頭,一雙漂亮的鳳眸繞過月橋,直接看向我。
“方才聽到裏麵有些動靜,出了什麼事?”
我頂著月橋警告的目光,“是我!我不小心打翻了東西!”
“可有受傷?”
“沒有沒有!活蹦亂跳!”
為了證明我沒有撒謊,我兩步衝到隔壁表演胸口碎石的大叔麵前,抱起他的石頭就開始舉高高。
“公子你看!我好著呐!”
咦?
不對啊?
上回在穀裏時,我用了兩隻手才舉起來的,這回這個咋一隻手就成功了呢?
饒風斂了眸色,不去理會周圍唏噓的倒彩聲,拉著我走到一旁。
“若是阿月欺負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會替你做主的。”
啊,我要怎麼告訴他,不是月橋欺負了我,是有另兩位欺負了你呢?
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直到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茅房沾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出來,才默然移開視線。
“前麵有個泥彩攤,要不要去畫泥人?”
我吼得超大聲:“好啊!”
饒風終於有了笑意,“沒想到玉竹喜歡作畫。”
天地良心,這個時候就算他問我要不要親自去表演一個徒手吞劍,我也會說“好”。
攤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爺爺。
“幾位都是第一次畫泥人吧?”
我們仨一同點頭。
“您怎麼看出來的?”
“哈哈,是你們的筆告訴我的。
這在泥人身上畫畫和平常在紙上作畫是不一樣的,它呀是立體的,這個筆要稍微豎起來,這樣線條才流暢。”
老爺爺做了示範,問,“你們都想好要畫誰了嗎?”
“想好了!我要畫我自己!”
月橋第一個舉起手。
“府裏的畫師水平都太次了,根本就畫不出本小姐的絕代風華,我要親自來!”
老爺爺哈哈大樂,又問我和饒風,“您二位呢?”
“我還沒想好。”
“若是沒有人選,不如就畫你們最熟悉的人,熟悉的人不容易出錯嘛。”
有道理。
於是我朝對麵那人拱了拱手。
“公子,那我就借你的臉一用了。”
月橋刺啦一筆,在自己的泥臉上來了個斜叉。
“啥?你要畫我哥?!”
“對啊,不是說要畫最熟悉的人麼?”
“可你們認識還不到仨月,怎麼能算最熟悉?!”
“可可這三個月裏我每天都能見到他,時長加起來比見我阿娘都多,我當然隻能畫他啦。”
“可可可是......”
“無妨。”
饒風淡淡開口,將月橋的抗議聲悉數送了回去。
“玉竹開心就好。”
他笑得溫和,好似拂過耳畔的一道輕風,帶著若有似無的藥草香。
沁人心脾。
時間過半,月橋早就完成了她的絕代風華,湊到我旁邊來看她的泥巴哥哥。
“你這不對!我哥是丹鳳眼,不是你畫的這種死魚眼! ”
“鼻子太塌了!你瞅瞅我哥,再瞅瞅它,這能是一個玩意嗎?!”
“我說肉丸子你故意的吧!你別畫了,你出來,咱倆比劃比劃!”
被點名的本丸子同樣欲哭無淚。
“我腦袋裏想的明明不是這樣的......”
腦袋指揮不動手。
這啥病?
能治嗎?
月橋重重一哼,懶得搭理我這種十級手癌,跑到對麵去看饒風的作品了。
然後她就懵了。
“哥你畫的是丸子?
你不是一直走寫實派的嗎?
什麼時候改走寫意派了?”
饒風輕斥,“不許胡說。”
我被勾起了好奇心,丟了畫筆跑過去。
“這是......我?”
他筆下的少女眉眼嬌憨,兩頰圓潤,好似晨曦下泛著微光的露珠。
就連眼尾那顆象征著悲苦的淚痣,都被勾勒得俏皮可愛。
是我,又不是我。
比我好看何止千萬倍。
“不愧是公子,畫的真好,嗬嗬嗬。”
我幹巴巴地誇了兩句,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巨大的落差感。
......
回宮後,饒風提出要與我互換泥娃娃。
“我畫得不好。”
我緊緊護住懷裏的布兜,並不想給他。
饒風低頭同我打商量。
“明早吃櫻桃乳酪。”
“不要。”
“再加一疊牡丹卷。”
我舔了舔嘴角,“不行。”
“玫瑰千層酥。”
那布包突然變沉,我就快抱不住了。
“不......”
“還有你最愛的青花釀、如意糕、桂花香栗餅......”
“給你!”
我一個猛虎吞咽,朝他攥了攥拳,“剛才說的,一樣都不能少!”
他背對著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感覺到他在笑。
“玉竹,謝謝你。”
“嗯?”
“謝謝你陪我過節,也,謝謝你送我的泥娃娃。”
我本想說這行為壓根構不成“送”,撐死了隻能算是“物物交換”,一抬頭,就看到月光不知何時落了他的滿身。
似煙如紗,清清泠泠,好似話本裏的仙君下了凡。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也想要去接這月輝,卻隻看到十根短粗胖的指頭。
饒風的聲音比月色更柔。
“時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殿門在我們之間關上,我歎息著收了手。
唉。
這大概,就是人與人的參差吧。
這一夜,我失眠了。
就著如許的月色熬鷹,腦子裏卻一直縈繞著一個問題。
饒風他對我,究竟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