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舒也起得早,收拾好就坐車去了永福巷。
汪廉生這三天都沒在店裏,他回了趟京城,有些藥材這邊沒有,讓別人送他不放心。
他也針對沈舒的情況,特意研究了一套針法。
曾經汪家的針,號稱可以逆天奪命,跟閻王搶人。
然而到如今,很多針法也都失傳了。就算沒有失傳的,也很難有人真正悟到其中的真意。
景持這孩子,算是汪家這輩裏悟性最高的。雖然從小被他帶在身邊,但是那孩子心思沉。
學醫之人需要沉心靜氣,但更需要的是心思純粹。
汪家那樣的家族,注定很難培養出純粹的孩子。
汪廉生搖搖頭,準備好一切,等著沈舒過來。
很快沈舒就到了,此時藥鋪裏除了汪爺爺,還有那天那位少年。
她記得他的聲音。
汪老介紹:“這是我孫子,叫汪景持,算起來應該比你大一歲。”
沈舒點頭:“你好,我叫沈舒。”
汪景持也看著她,“你好。”他語氣很淡,話也不多。
轉身進了旁邊的房間,汪廉生讓沈舒,“先坐一會兒。”等汪景持檢查完裏頭的器具,再出來已經帶上了白手套。
“可以了。”他說。
汪老這才帶著沈舒進屋,房間裏點了香,有一種清淡很好聞的味道。沈舒鼻子靈,嗅了嗅便知道加了安神的藥。
中藥和香藥皆為草木,除了功效並沒有太大區分。
張家的傳承是製藥,自然也能調香。
裏麵的燈也是特製的,因為她的眼睛對光敏*感,這幾盞燈都有特殊功效,可以避免刺傷眼睛。
沈舒取下墨鏡,此時少年正從針包裏取出一根針,進行第三次消毒。
這些真都是純銀特製的,汪家傳承的是古針法,通常必備九根,是從《靈樞》上麵流傳下來的。
各不先同,分別名為鑱針、圓針、鍉針、鋒針、鈹針、圓利針、毫針、長針和大針。
針隻有九根,但針法千變萬化,傳聞中可生死人肉白骨,其中玄妙無人可知。
然而雖然隻是傳言,卻也說明針法之道博大精深。
汪老讓沈舒坐下,先交代了所有注意事項。
汪景持沒有開口,他跟著老爺子很多年,這些規矩早就爛熟於心。不過,今天這套針法,老爺子也是第一次用。
因為沈舒情況複雜,除了上麵九針,老爺子還準備了三根特製的銀針。
一共十二針,需要持續五個小時,中途不能出任何差錯,更不能被打斷,是極耗精力的一件事。
跟著老爺子這麼多年,這種情況汪景持遇到的也不多。
他仔細地給每一根針都消完毒,用之前再逐一消一次,遞到老爺子手裏。
然而轉頭的一瞬間,他才看到沈舒那張臉。
此時沈舒已經取下墨鏡,她坐在汪老為她準備的椅子上,背脊挺得很直。因為緊張,對旁邊看過來的視線渾然無覺。
她並不知道,此刻少年眼裏的震驚。
在這一刻之前,他隻把她當成一個病人,才八歲的小姑娘,經曆火災喪失了光明,甚至臉上的皮膚也可能被火舌舔到。
不會很好看,所以才帶著一個又大又醜的墨鏡。
自然是值得同情的。
可是這一刻,他看著她,柔和的燈光從頭頂灑下,那張臉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純美。
他呆住,直到聽到有人喊自己,才抬起視線,把手裏的針遞過去。
“集中精神。”
汪老隻提醒了一句,低頭開始施針。
整個過程需要不斷落針,不斷抽針,還要撚針、彈針,落針的順序還有角度和深淺,不能有一絲差錯。
汪景持收回自己的思緒,他不再去看那張臉,將目光集中在汪老手裏,迅速變化的針法上。
五個小時很長,但也過得很快。
汪老收起最後一根針,開口:“換香,把藥塗上,半小時後纏紗布。”
最近這幾天,不能戴墨鏡,隻能纏紗布。
他說:“明天再來。”
還得繼續施針,這一周都不能間斷。沈舒的眼睛是頑疾,至少一周才能初步看出效果。
沈舒點頭,知道汪爺爺也累了。
她沒有再多打擾,等纏上紗布,就告辭離開。
此時已經是下午,她雖然也有些疲憊,但還得去趟奧蘭公寓那邊。
好在離得不算遠,她坐上車,路上隨便對付了兩口午飯。
到了公寓,男人一眼就看到她眼睛上的紗布,纏在墨鏡底下,格外滑稽。
“怎麼回事兒?”他問。
“不小心沾到水,感染了。”沈舒垂下腦袋,不讓他看自己的眼睛。
撒謊的時候,小姑娘總是格外不自在。
謝錚也沒多問,坐到沙發上,讓她過來換紗布。
今天的沈舒,格外沉默,換好紗布仍舊默默把醫藥箱收拾好,又帶走了多餘的垃圾。
小姑娘很有禮貌,總是怕麻煩別人。
謝錚看著她出門,等沈舒回到別墅,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周月芸在二樓,看到她從外麵進來,也沒有多問。
有些事她不出麵,反而是最好的。
反正謝家那邊現在,態度也還沒有表明。如果真出點什麼事......
謝家那樣的家族,自然不會允許未來的少夫人,傳出什麼汙點。
她收回目光,看了眼房間內正在試衣服的沈心瑤。
這些都是大牌親自送來的最新款,一周以後,就是汪家給小少爺舉辦的接風宴。
到時候她的瑤瑤,一定要入小少爺的眼。
而此時沈舒也回了房間,一整天的勞累,飯也沒有吃幾口,她十分疲憊。
想給外婆打個電話,然而終究沒有撥過去。
隻握了握手機,這隻手機是謝錚幫她找到的。
裏麵的東西都還在,可是這雙眼睛......
連汪爺爺都沒有太大把握,她不想讓外婆再失望一次。
想了想還是將手機收了起來。
接下來幾天,她都按時去榮安堂。
汪爺爺給她做檢查、治療,汪景持也在,然而少年很沉默。
從頭到尾,兩人幾乎沒有什麼交流。
等到第七天的時候,沈舒的眼睛仍舊沒有什麼感覺。倒是謝錚那邊,不知是不是有外婆的傷藥。
男人的傷口恢複地很好,基本可以不用再換藥。
沈舒總算鬆了口氣,跟他商量:“明天我不過來了,如果有什麼事,可以打我的電話。”
她收拾好東西,仍舊不放心,又拿出便利條。
“這裏是注意事項。”她蹲在茶幾旁,一條條寫下,工整娟秀的字體。
男人半靠在沙發上,冷眼看著。
等她寫完,他也沒說話,隻拿著手機在發信息。
那頭陸淮已經說完了正事,男人也沒表態,隻淡淡回了個“嗯”。
退出去的時候,正好小群裏有人問:“今晚賽車局,誰來?”
消息是鄭魏揚發的,鄭家的公子哥兒,除了有錢就是有時間。
發完還囂張艾特了所有人:“來不來?”
沙發上的男人沒回複,目光掃過小姑娘的字條。
上麵那排字乖乖巧巧,告訴他,不可以劇烈運動。
他收回目光,在手機屏幕上打出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