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樓這晚之後,戚蕈和算是成功哄好了戚褚淵。
離萬國花會還有半個月,建康城各處已經有了盛典的氣氛,司花局擺滿了各種稀有的名花,隻等花會當晚舉城共賞。
為此在神策門前建造一座賞花高樓,取名萬花樓,設計時候模仿了牡丹花的形狀,與城牆相連,到時候皇帝和他們可以從城牆直接入高樓頂部。
這天,戚褚淵約了蕈和一同前往巡視。
街上熙熙攘攘,他們隱瞞了身份低調出行,隨著人流穿行,大街小巷人聲鼎沸,口音交雜,不少外邦人頭一回到建康城,稀奇地到處看。
京兆尹左明宣一路跟著,他負責建康城的安防,脫稿給戚褚淵全方位無死角地講解萬國花會當晚能有多安全!
戚儲淵聽得滿意,誇了左明宣辦事仔細,蕈和沒走幾步就開始喊累:“餓了,想去吃水西門的鹽水鴨。”
左明宣講得眉飛色舞口幹舌燥,還沒說完,被蕈和一句話卡愣了。
眼看就中午,戚褚淵由著她,“左大人,一路勞苦,先去吃飯吧,一會兒再去秦淮河的鬧市轉轉。”
左明宣擦了擦汗:“是,殿下,秦淮河附近來了許多外邦的商販,熱鬧得很。”
正走著。
忽然人群中策馬而來一位少女,十五六歲的模樣,火紅的裙裾襯的肌膚柔白似雪,五官明豔張揚,更看得一身的桀驁驕縱。
周圍的人趕緊避開,沒想到有個小販避不及,情急之下蹲在地上抱頭,少女發現了立刻勒緊了韁繩,馬高高揚起身體。
“籲~”
“啊!”
少女的喝止聲、馬的鳴叫聲還有小販的慘叫聲同時響徹天際。
周圍的路人隻覺得眼前一晃,零零碎碎的菌菇從板車上飛起,黑的白的青的紅的滿天飛舞,板車裂開,把不少落地的菌菇壓成了泥。
小販滾了一圈,剛爬起來,看著滿地的狼藉,呼啦一聲嚎啕大哭:“啊!我的菌子啊!”
一陣騷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趕緊替他攔下了騎馬的少女。
“讓一讓!”
“你還好吧,我不是故意的。”少女飛快下馬,趕緊撥開眾人衝了過來查看情況,還好小販沒事,少女暗自慶幸沒有傷到人。
“你得賠我的菌子!”小販哀嚎,睜眼看東西都摔爛了,不停地拍著大腿懊惱。
周圍圍來的人越來越多,引起了不小的騷亂,少女紅著臉想息事寧人,主動掏出錢袋:“我賠,一共多少錢?”
“兩百金珠。”小販斜著眼睛,邊哭邊看她。
多少?
少女一聽兩百金珠立刻火上眉梢,掃了眼滾落一地被碾成泥的東西,驚道:“你這些東西怎麼值兩百金珠!分明訛人!”
小販見她不情不願,頓時瞪起眼睛,嗓門嘹亮:“怎麼不值,這些都是從山上挖來的野菌子,這個季節才剛剛有,山上濕滑還有毒蟲野獸!我采了幾天幾夜總共就采了這麼幾十斤!”
他蹲在地上,翻動被壓爛的菌子,心疼地直抽搐:“這些更珍貴,是鬆茸啊!”
周圍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大部分說:“確實挺值錢的啊!”
“是啊是啊,這麼些好東西撞壞了也可惜。”
“咱們城附近不產菌菇,估計從外地大老遠運過來的。”
“本來撞了人就應該賠償。”
少女被周圍的人說得麵紅耳赤,她即自責又生氣,狠狠跺了剁腳,連語氣都著急起來:“我沒有說不賠啊。”
小販不肯罷休:“我隻要你兩百金珠算少的了!”
他氣勢洶洶,因為占著理,嗓門越來越大,被他一吼少女頓時僵住,心生委屈,“好嘛,兩百金就兩百金。”
說完就開始數金珠,小販伸著脖子來看,還催她快點。
“不對!”
忽然從人群中走出來了個青年,他身形頎長,穿著件寶藍色的長衫,身後跟著兩個隨從,英俊的臉上透露出一絲不屑,他皺著眉看了看地上的狼藉。
“你訛人,這些菌菇根本不值兩百金珠。”青年掃了一眼就看出端倪,冷笑了聲。
小販和少女被不知道哪裏出來的青年一番話說得愣住了,雙雙看向他,路人看事情發展有蹊蹺,小聲地議論。
正午的太陽底下毒辣,有些熱。
蕈和與戚褚淵被人群包圍著走不開,繞到了後邊陰涼地站住腳,左明宣身為京兆尹,街上有這樣的紛爭,他理所當然應該管一管,戚褚淵卻打斷他:“先看看。”
左明宣低聲應好。
而這邊,小販呆呆地看著突然出現的男人,三言兩語打斷了自己要賠償金的好事,小販頓時怒了:“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別多事!”
他的眼淚還掛在臉上,人卻豎眉瞪眼,看上去有些滑稽,青年挑了挑眉,嗤笑著說:“我的家鄉出產菌菇,我認得,這裏麵絕大多數菌菇都不能食用,尤其紅魔菌有毒,吃了容易產生幻覺。”
青年撚起紅色的殘渣伸到小販麵前,又指著另外一堆白色的。
“能吃的都是白菌,山上陰濕的地方很容易找到,不值什麼錢。還有,你剛才說的鬆茸也並不是鬆茸。”
青年朝他逼近一步,小販心虛地後退一步:“你張口就要這位姑娘兩百金,而這些菌菇連車架加起來最多也就二十金珠。”
少女呆呆地看著這個從天而的青年,終於有人幫忙,眼底忍了很久的眼淚忽然充盈了眼眶,她伸手擦去。
意識到小販可能有意訛她,趨利避害地躲去青年身後,對小販嫌惡地“哼”了聲。
路人的議論轉了風向,指責小販不應該要這麼多錢,小販臉上無光,咬緊後槽牙,氣急敗壞地說:“她撞了我,我要是有什麼好歹,要你兩百金珠都算少的!”
“你說我訛人就是訛人嗎,你有證據嗎,你能拿我怎麼樣,就算告去京兆尹,我也有理!”
“你又有什麼理!又有哪條律例說我訛人!”小販開始耍賴:“你說啊!”
青年卡住,他沉思片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我...確實不太熟悉大齊的律例。”
少女仰頭看他,見他被懟到說不出話,有些自責。
此言一出,小販更囂張,小手指摳著鼻子,彈了彈灰,“那你還在這裏充當什麼好人,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正當得意的時候,人群中傳來一聲擲地有聲的聲音。
“依大齊律例,凡是訛詐、行騙、欺詐者,輕者三日拘禁,金額過重者仗殺、棄市。”
誰在說話?
路人循聲看去,隻見後方簷廊下站著幾名衣著華貴的男女,為首的男人姿容俊秀,氣勢卻強,帶著不容置喙的威懾,人們不自覺地紛紛避開。
“哪來的不長眼的東西!”小販怒道。
不等戚褚淵說話,身邊的護衛沈清明冷冷地看著小販,小販被嚇得雙腿直哆嗦,後退了兩步。
他雙眼一瞪,再次強調:“我討要賠償金也是正當行為,怎麼能算訛詐!”
那群人中還有位長相出塵的青衣少女,蕈和微微一笑,“你販賣假菌菇,已可視作欺詐,菌菇有毒,若出了人命,則可視作害命,她撞了你本來是你有理,該賠償就賠償,可你張口就要兩百金,不是碰瓷訛詐又是什麼?”
“你他娘的胡說八...”小販不滿地罵了聲,戚褚淵看了他一眼,小販吞了口水,改口道:“我不知道有毒...最多不過是關幾天。”
“可訛君王者斬、訛官吏者斬,訛平民百姓金額重大者,處流放、刺青、徭役,不止是關幾天。”蕈和補充。
小販傻眼了。
不遠處的少女看到了他們,仿佛是看到了救星,眼睛“蹭”地一下亮了,插著腰高昂地抬起頭,像隻得勝而歸的鬥雞,“他可要慘了。”
身邊的青年特意扭頭來看著她,摸著下巴不明所以。
小販聽得雲裏霧裏,看他們人多勢眾,逞強叫囂:“你什麼意思!”
戚褚淵掃了眼紅衣少女,輕描淡寫地補充:“你當先處刺青,後處流放。”
“更何況她還是淮南安城郡主,依照律例,在建康罰完後還需要到淮南再罰一次。”
兩次?!
被點到名的安城郡主戚遙遙,毫不客氣:“聽清楚了沒有,刺青、流放一個都不能少,敢訛本郡主,你別想好過!”
小販雙眼一瞪,像是被雷劈了,他趕緊跪下來:“我…不不不,小人不知道,不知道是郡主,是小人魯莽了,小人得罪,請郡主贖罪!”
人越來越多,蕈和不想引起圍觀,跟左明宣說:“京兆尹大人,該罰該懲該賠償,還望左大人秉公處理。”
“京兆尹大人!”小販沒想到京兆尹就在現場,那他豈不是一腳踢在了馬蹄上,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群人包圍了自己,心拔涼拔涼的。
左明宣站出來,行禮恭敬道:“是,來人把他帶回府中,好好審問。”
京兆尹先行一步,帶著人回府衙,小販被拖著離開,臨了還沒反應過來,自己一個受害者怎麼突然變成了欺詐犯,要命:“大人饒命!我就是一時財迷心竅,我是無心之失啊!”
小販的求饒聲隔了兩條街還有回聲。
少女鬥誌昂揚:“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