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還有好幾個月的事，誰說得準呢？”

穆與棠答完話，便以繼續去盤點為由，行禮離開了。

何玉生沒得到正經答複，悵然若失地凝望著房門。

“何少卿，在處理公務上，你無師自通；可對待男女之情，哪怕你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還沒開竅呢。”李宥淡笑道。

穆與棠此刻不在，何玉生也不怕挑明：“瑞親王，我以前從不會這樣，不知道怎麼一見穆司醞就控製不住，想跟她多說話，多親近。”

“穆司醞頗為含蓄，你也含蓄些好，免得人家往後不敢來了。”

“那倒也是，別把人給嚇跑了！”本來光祿寺全是粗俗大漢，已把她氣哭了一回，若是何玉生再讓人家下不來台，指不定人待在內廷再也不來了。

然而，何玉生想去地下酒窖，給穆與棠幫忙，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李宥直起身，笑道：“何少卿，人人都誇你年少有為，不成想你會被一個胡姬攪得魂不守舍。不如你與我同去禮部坐坐，待心頭那一把熱火涼了下來，再回來也不遲。”

何玉生也有自己的矜持自傲，一上午加吃午飯，已講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下午冷靜冷靜也好，便一同離開了光祿寺。

與此同時，良醞署的地下酒窖，聚了一批沒事幹的酒匠，大獻殷勤。

“穆司醞，您要幹什麼？我來幫你。”

“數酒有多少啊？這事我在行！”

穆與棠做事一向親力親為，被這群壯漢們圍著，酒味混合他們身上的汗位，令她頭昏腦脹，扶額道：“諸位，你們的好意我心領，眼下還沒散衙，大家都聚在一處，恐怕被鐘寺卿看見了不好，沒的連累了大家。勞駕大家都回去，各司其職。”

徐承嗣也不喜這麼多人把庫房搞得烏煙瘴氣，“穆司醞發了話，你們早些回去，不然我去喊署令來，扣你們薪俸！”

“穆司醞，那你小心點。”

“別累著了。”

待那群人走遠了些，徐承嗣氣憤道：“這群人不過是看穆司醞有幾分姿色，再加上是瑞親王與何少卿的座上賓，這才眼巴巴地來巴結。”

穆與棠又何嘗不明白，苦笑道：“徐監事，實在是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穆司醞，你甭這麼說，都是拿著俸祿辦事，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剛才數到哪了？”徐承嗣撓頭問。

穆與棠翻了賬冊，回道：“梨花春，十壇，每壇五斤，共五十斤。”

“那好，接下來數五雲漿......”

數到菖蒲酒的時候，徐承嗣忽地咦了一聲。

穆與棠不明就裏，問：“徐監事，怎麼了？”

“穆司醞，奇怪了！我記得菖蒲酒有好幾百斤，怎麼窖裏隻剩下這麼點兒？”

菖蒲酒釀好後的酒色，像半生不熟的青桔，透著微黃，酒香醇厚，另有一種藥香味，備受推崇。本朝開國後，先帝不喜這種酒味微甜還帶藥味，便讓良醞署將菖蒲酒全部封存。

宮裏的司醞房，也有些陳年菖蒲酒，都是擱在庫房裏，多年沒見過天日。

因此，穆與棠一聽少了酒，不禁懷疑道：“徐監事，若是你沒記錯，那便是有人盜酒？”

“先帝說不喝菖蒲酒的時候，我才剛來光祿寺，當時的寺卿不忍將所有菖蒲酒打碎毀壞，才下令開挖酒窖，將其深藏在窖裏。那時候是有七八百斤來著，具體的斤數，可能要去翻看卷宗才能知曉準確數字。但是，我敢肯定不止這麼點兒！”

地下酒窖規模更大，若是常喝的酒，會有人進進出出搬運酒，也常有人打掃。而存放菖蒲酒的這間地窖，窖頂上全是蜘蛛網，一進來就是嗆人的味道，分明是多年沒有開門通過風的，再看那些酒壇子，確實附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穆與棠也不敢胡亂猜測，“徐監事，我們一起把現有的菖蒲酒點清數量，你再找良醞署的署令問問。先不要聲張出去，免得打草驚蛇。”

兩人各數了一遍，確認菖蒲酒有十八壇，每壇十斤，共一百八十斤。

“穆司醞，那你與我一起去找潘署令，問個明白。”徐承嗣一臉嚴肅地講道。

穆與棠搖了搖頭，“徐監事，我非光祿寺的人，若真的有人盜酒，便是你們光祿寺的醜聞，我插手，恐怕不妥。今兒盤點就到這了，我先行回去。”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光祿寺有人偷酒，更是一大醜聞，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倘若傳進內廷，或是聖人耳朵裏，光祿寺幾百人還有安生日子過麼？

徐承嗣驚出一身冷汗，訕笑道：“穆司醞，還是您想得周到。”

穆與棠隻是不想卷入這些大是大非，沒的惹麻煩上身，叮囑了徐承嗣幾句，便抱著賬冊離開光祿寺。

門子攔下她，“穆司醞，光祿寺有規定，任何人不能帶東西出去，還請你把賬冊放回原處再回去。”

穆與棠本想帶賬冊回去算算到底要補多少酒，算算勾兌的斤數，做到心中有數。既然門子不讓帶，她放回去也無妨。

她答了一個好字，原路返回，心裏琢磨著：光祿寺的門子管得嚴，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那麼多酒去賣，必定要在夜裏買通看守庫房的人還有門子等。即便順利運出去，夜禁時會被金吾衛攔下盤查，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偷不了這麼多酒！

意識到賣酒是個盤根錯節的大案子，穆與棠嚇出了一身冷汗——幸而沒有參與進去，不然自己的小命都可能丟了！

“穆司醞！”

穆與棠聞聲回頭，原來是何玉生回來了。

何玉生問明緣由，親自把穆與棠送出光祿寺，打算替她雇車。

不料，光祿寺門外停著一輛寬敞奢華的馬車，一見穆與棠出現，車夫恭敬地前來邀道：“穆司醞，請上馬車。”

“敢問是誰家的馬車？”穆與棠不敢擅坐，怕被人給賣了。

“穆司醞，王爺命我在此等候，送您回宮。”

當前，皇子們年紀不大，聖人暫未給他們封王，能擔得當王爺二字的便是瑞親王了！

今早，穆與棠被千牛衛備身盤問不得脫身，是瑞親王幫她解了圍；現在又特意派車來接她，未免有些好過頭了？

世上除了血親之外，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她好！更何況，瑞親王位高權重，絕不可能有求於她，定是打了其他主意！

穆與棠含笑道：“多謝王爺好意，隻是我一內廷女官，哪有資格坐王爺的馬車？沒的叫人笑話。”

言罷，她拿出一把銅錢，雙手捧給車夫。

車夫趕空車，還有賞錢得！他笑眯眯地接了，說了幾句吉祥話。

待車夫把馬車趕走後，穆與棠另雇了一輛牛車，坦然自在地坐在牛車裏，駛向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