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醫生最後告訴她,她的父母是吸入了過多一氧化碳中毒,經搶救無效死亡。
她不接受這樣的結果。醫生告訴她,如果對死因存疑,也可以申請屍檢。
她隻是很茫然地望著醫生,一字一句糾正醫生的話,“你應該給他們做手術,而不是做屍檢,屍檢是給死人做的,不是給他們,他們還活著,還活著......”
無論她如何堅定地相信父母都還活著,可是在醫生、警察、還有朋友們的眼中,她的父母已經是兩具冰冷的屍體。
她想要帶著父母回家,卻發現自己帶不走,他們被送往了一個叫做太平間的地方。
好好的一家三口,一夕之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方源呆滯地坐在椅子上,記憶始終停留在與父母生前大吵的那一架,懷裏緊緊抱著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的她很幸福,父母笑得也很開心。她還記得這張照片是在春遊的時候湖邊拍的,那日陽光正好,微風和煦,很多父母會在春光燦爛的時候帶著孩子們來湖邊搭帳篷,感受大地回春的氣息。三人的合照裏,身後還有小女孩吹著肥皂泡泡,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五彩斑斕的顏色。那日的湖水平靜,垂柳已經冒出芽尖,輕撫著湖麵。遠處還有幾隻白鷺,有的駐足在枝上,有的在湖邊覓食......
她可以想象無數平凡家庭幸福的模樣,正如當年他們一家三口在湖邊。可是一場大火摧毀了她的幸福,隻剩下她孤伶伶的一個人。
已經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了,極度的悲傷與痛苦反複交織著,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寒氣侵入了她的骨髓,冷凍她的血液,她僵硬地蜷著身子,不知道明天的太陽是否還會照常升起。
她的視線突然落在這張寫著“世隱餐廳”幾個字的卡片,上麵清楚地寫著餐廳的地址和電話。她仔細研究起這張卡片,這是常規名片的尺寸大小,摸上去有原始紙槳的粗獷感。她緊盯著這張卡片,想從上麵尋找到一絲線索。
假定念京生的那套說辭成立,他並沒有讓她的父母去這家餐廳,那麼是誰邀請他們去那的呢?動機是什麼?還有自己收到的這條古怪的短信,如果不是念京生發的,又會是誰呢?那個人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警察最終會查出火災的原因嗎?
她陷入了沉思。這一切發生得太古怪了。冷靜思考一下,念京生是凶手的可能性極大。當天約父母吃飯的是他,所以就有了這樣一張餐廳名片。他可能良心發現?才會給她發了一條火災的提醒短信?而且事發的時候他並不在場,且毫發無傷。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他沒有想到會害死自己的弟弟念來生。
方源越想下去,越覺得毛骨悚然。她甚至有些後悔了,後悔沒有跟警察說實話,說不定將自己的懷疑告訴警察,現在案情已經水落石出了。
可是答案真的是這樣嗎?念京生說他們來自未來是真的嗎?還是他為了掩飾自己所犯下的罪,編出這樣一個離譜的借口呢?他是高材生,又是專門研究人腦意識,他完全可以用一些高級的、耳目一新的詞彙來誆騙她。像他那樣的人,對她降維打擊簡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來。
方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是她還是替他隱瞞了這一切。
不管孰真孰假,自己首要做的,就是得弄清楚父母為什麼會去那家餐廳。
馮小晚和秦天默默地上樓,手裏還端著一碗麵。兩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推脫著對方去敲門。最後還是馮小晚艱難地開口,隔著門輕聲說道:“源源......你開開門,我們給你煮了碗麵,可香了......”
方源這才反應過來,僵硬地抬起頭,但是她並不打算起身,隻是生澀道:“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
馮小晚自然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站在門外躊躇了一會,最後提議道:“要不,你開開門?我們把麵給你端進去,端進去我倆就走。”
門終於開了。
馮小晚將冒著熱氣的麵條放在她眼前,視線卻落在了那張印有“世隱餐廳”幾個字的卡片上。她先是微微一愣,但表情很快恢複了自然。
“源源,你要不先吃點?剛才秦天給你煮麵的時候,都把手給燙傷了。”
秦天極具分寸感地站在門口,他知道她現在更想一個人靜靜,不敢離她太近。他更知道,日子終究回不到以前,曾經那個愛笑愛鬧的方源再也回不來了。更令他難過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什麼?究竟該怎樣做,才可以分擔她的痛苦。
方源幾乎連頭都沒有抬,父母的離世讓她的世界轟然倒塌。她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心力去應付任何人和任何事,盡管在這個時候,她應該禮貌地向他們說聲“謝謝”,可是她連道謝的氣力都沒有。
馮小晚輕輕坐到她身旁,輕聲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怎麼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見方源沒有反應,馮小晚繼續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餐廳為什麼會起火?這事該不會跟念京生有關吧?我記得他是不是約了你爸媽吃飯嗎?源源,你說句話吧?就算我們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可以跟你一起麵對。”
“怎麼一起麵對?”秦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氣中帶著幾分刻薄。
馮小晚聽出了語氣中的夾分火藥味,愕然轉頭望向他。
“你無非就是想知道這事跟念京生有沒有關係罷了。”秦天說道。
馮小晚壓根沒有想到,自己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心裏很是不痛快,爭辯道:“我這是在關心她,誰也不想會發生這種事......”
秦天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為她好,我們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刺激她。”
馮小晚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著什麼時候輪到他來指手劃腳指責自己的不是?
“少說幾句,就是在幫她了。”秦天說道。
馮小晚針鋒相對,也開始數落起他來,“你什麼意思?那天晚上源源走後,到底是誰一副失魂落魄的鬼樣子,又是誰著急忙慌追了出去?你喜歡她就直說,這麼大人了玩什麼暗戀?每次你想約她總找不到借口,就非拽上我,真當我願意當你倆的電燈泡啊?”
秦天也是沒想到,心直口快的馮小晚居然會把這些小事抖了出來,他急得臉都紅了,連話都已經快說不清楚了,忙解釋道:“源源,我沒有......真的沒有......”又轉頭怒視著馮小晚,“你在瞎說什麼?”
馮小晚橫了他一眼,“我有說錯嗎?”
方源根本無暇顧及他們爭論的內容,隻覺得耳畔傳來一陣喧囂與聒噪,吵得她的腦袋快要裂開來。她淡淡道:“你們回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秦天看著麵無表情的方源,欲言又止,他很想安慰她,也很想陪在她身邊......他不知道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裏,她一個人該怎麼與這個冷酷的世界對抗。
“走啊,愣著幹嘛?”馮小晚沒好氣地衝著秦天下起了逐客令。
“那我明天再來看你。”秦天最後朝著方源看了一眼,憂心忡忡地離開。
馮小晚看著蜷著身子的方源,又看著桌子上早已糊掉的麵條,聲音緩和了不少,但語氣還是跟她較著勁,“麵糊了,我重新給你煮一碗。等你吃完了,我就走,行嗎?”
沒等方源應聲,她轉身準備去廚房。
方源抬起頭,眼睛一酸,嘴巴也跟著顫抖著,喊住了她:“小晚......”
馮小晚轉過身子望著自己最好的閨蜜,看穿了她的逞強,走過去抱住了她。
方源一開始隻覺得眼睛一酸,當馮小晚主動過來給她那個擁抱時,她突然嚎啕大哭,眼淚就像開閘的水噴湧而出,她哭著說:“小晚,我沒有爸媽了。他們不要我了。我跟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居然是‘我寧願沒有出生在這樣的家裏’。他們不會再原諒我了。我連向他們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都是我的錯,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小晚,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馮小晚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任由她哭個痛快。好不容易等到她平靜下來,馮小晚這才吞吞吐吐道:“源源,其實有件事,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
方源聽出馮小晚聲音的不對勁,鬆開了她,擦了把眼淚,“什麼事?”
馮小晚又猶豫了一會,對她說道:“其實,我去找過念京生......”
方源繼續看著她。
馮小晚指著桌上那張卡片,聲音斷斷續續道,“我看見......他手裏也有一張......這樣的卡片。”
方源猛的一驚,拿起桌子上的卡片,再三確認道:“你確定嗎?是一模一樣嗎?”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搞錯?況且,咱們這還有第二家叫這個名字的餐廳嗎?”
方源的身子往後靠了靠,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馮小晚直視著她的眼睛,“他否認約你父母去了那裏,可是手裏卻有相同的卡片,我想他肯定撒謊了。”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告訴你這些,隻是不希望你一直被蒙在鼓裏。源源,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方源臉色微變,不禁有些心驚肉跳,念京生為什麼也會有這樣一張卡片?他之前對這張卡片的事隻字未提。
馮小晚低沉著聲音問她:“你這張卡片從哪裏來的?”
方源回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就放在茶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