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方源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仍是躺在醫院裏。頭依舊昏昏沉沉的，點滴也還在進入她的血管。不同的是，病房裏出現了一張她熟悉的麵孔，正一臉笑盈盈地望著她。這個人是她最好的朋友馮小晚。

馮小晚接到醫院的電話後便火速趕了過來，見方源已經睡了過去，她便坐在病房前等了好長一會。方源醒來看見她時，突然心生委屈，眼淚簌簌往下掉。馮小晚最見不得這種可憐場麵，趕忙上前安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擔心方源醒不過來，還是看見她終於醒了太高興了，馮小晚也跟著哭了起來。

兩人抱頭痛哭了好一會，方源這才鬆開了她，擤了擤鼻子，嗔責道：“你怎麼才來看我？”她又環顧四周，眼神中充滿了期待，“秦天呢？他怎麼沒來？”往常他們仨個經常聚在一塊，突然少了一個人，倒叫她有些不習慣。

“他出差趕不回來。”馮小晚回複著，視線又重新落到她的身上，望著她腦袋上纏著的紗布，握住她的手，“醫生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她突然緊緊握住了馮小晚的手，滿目疑惑：“小晚，我現在有點混亂。他們說我出了車禍，這......是真的嗎？”

“嗯。”

方源的腦子嗡的一下，手漸漸從馮小晚的手裏滑落。

雨夜，車禍，這些零星的片段時不時出現在她的眼前，那的確不是一場噩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她剛看過車禍現場的照片，她壓根無法想象，自己是如何從那場慘烈的車禍中生還的。她隱隱記得有個人駕著車載著她，路上很顛簸，好幾次她都快要撞到擋風玻璃上......剛來的那兩個警察也說，車禍事故地發生在雲溪路，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條路，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那？又是跟誰去的呢？

她忍著劇烈的頭疼努力回憶到底是誰開的車，他們又到底在害怕什麼，可她為什麼一想到這些就頭痛得要命？有那麼一刻，方源覺得自己很孤獨，很無助，她嘶啞著嗓音絕望道：“小晚，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沒事的源源，醫生說你有些腦震蕩，可能過幾天就好了。”馮小晚輕輕地抱住了她，試圖讓她從恐慌中平靜下來。

原來是腦震蕩，她終於鎮定了些。

“小晚，我爸媽怎麼還沒來？醫生既然通知了你，肯定通知了我爸媽。你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我現在手機也沒有了。”

馮小晚一臉凝重地看著她，隔了一會，小心翼翼問道：“源源，你......不會連這件事也不記得了吧？”

方源不知所以，隻是瞪大眼睛望著她，“哪件事？”

馮小晚一臉為難，喉嚨裏像是藏著千百隻蝴蝶，聲音僵硬著，“真的不記得了嗎？”

難道說自己還忘記了更重要的事情？她連忙問道：“到底什麼事？你的表情看上去怪怪的。”

“沒......沒什麼。”馮小晚故作輕鬆，想把這件事遮掩過去。雖然瞞不了一世，但希望今天可以先搪塞過去。

方源並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她用犀利的眼神緊盯著馮小晚，害得對方一時手足無措。

“馮小晚，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吞吞吐吐了，到底什麼事，你說啊。”

馮小晚踟躇許久，她回望著方源，一字一頓道：“源源，你最後能想起的事情是什麼？”

方源努力回想著：“應該就是跟你和秦天一塊吃飯。”

馮小晚追問下去，“我們仨經常一塊吃飯，你好好想想是哪一天。”

她努力回想著，最後的記憶應該是給秦天過生日那天，那天她給秦天買了一個很大的蛋糕，秦天看著蛋糕哭得像個孩子似的。當時還安慰秦天來著：“別這麼感動，以後每年的生日我倆都陪你過，怎麼樣？”之後秦天還宣布自己拿到了延霖科技的offer。

這麼一想來，秦天生日是7月1日。

馮小晚繼續問她：“在那之後呢？你還記得什麼嗎？”

方源又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後麵的事情越來越模糊。

馮小晚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比如，關於你爸媽的事......”

“我爸媽，他們怎麼了？”

“你......再好好想想......”馮小晚壓根不敢相信方源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也給忘了。

方源聽著馮小晚的建議，努力地回憶著。她的表情開始變得痛苦起來，為什麼一想到爸爸媽媽，就覺得自己五臟六腑像被扔進了攪拌機裏，血淋淋的疼。

“奇怪，為什麼我感覺心臟很疼，還有些喘不上氣。”方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馮小晚發現方源的臉猛得變得煞白，趕忙解開她衣服上方的扣子，好讓她呼吸可以順暢些，“有沒有好一點？”

方源隱隱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她猛地抓住馮小晚的衣袖，“我爸媽到底怎麼了？”

馮小晚欲言又止。

“嗯？說話啊......”

馮小晚看著她，好半天才啟齒，“在你出事以前......”

話講到一半又斷了，急得方源恨得牙根癢癢，她有些暴躁起來，不等發火，馮小晚就像擠牙膏似的，低聲說道：“你爸媽......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那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可是方源卻聽得真真切切，字字鏗鏘。她感覺五雷轟頂，臉上的血液瞬間凝固成冰，頭痛欲裂的感覺如潮水一般將她淹沒，一股巨大的悲傷就像一個巨浪，幾乎就要將她擊穿。她不記得發生過這種事情，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她努力擠出一個笑臉，緊緊抓住馮小晚，“你在跟我開玩笑是不是？馮小晚，你太過分了，你開什麼玩笑不好，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這怎麼可能？”

“你還趕去了現場，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嗎？”

“我......”方源訝然地看著她。

“就在你爸媽去世後不久，你也跟著出了車禍......”馮小晚對她說道。

方源的嘴巴張張合合，她極力抗拒這件事，“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

馮小晚沒有再往說下去了，她重新抱緊一直瑟瑟發抖的方源，想把溫暖傳遞給她。

方源的臉上沒有了絲毫的血色，隻是木訥地被人抱著，可是眼睛卻越來越模糊，從隱忍的哭泣到後來的嚎啕大哭。

良久，她艱難道：“他們為什麼會......”

“源源，如果忘記這件事情能讓你好受點，就忘了吧。”

不，她怎麼可以忘記？她必須要搞清楚，為什麼自己一覺醒來後卻躺在醫院裏，而父母卻雙雙離世？

“小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醒來以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馮小晚輕輕拍著她，“源源，你還有我。”

盡管如此，方源還是淚如雨下。一想到自己在車禍中都能生還，為什麼自己的父母就......？“他們是怎麼......好端端的人總不能說沒就沒了吧？你說我在現場？什麼現場？”她有些語無倫次。

“是意外。”馮小晚艱澀道。

“什麼樣的意外？”她繼續追問下去。

馮小晚避開她的目光，陷入了長長的沉默。還記得當初是自己陪著方源去確認的遺體，也是自己陪著方源度過了葬禮的一幕幕。在方源車禍後，她曾一度萬分自責，可不管自己再怎麼自責，悲劇終究是個悲劇。

“你說啊，到底是什麼意外？”方源急急追問。

“別逼我了行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這樣不好嗎？”馮小晚極力隱忍著自己的情緒。

“過不去！”方源紅著眼，近乎哀求道：“馮小晚，我求求你可憐可憐我行嗎，我不想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一輩子。”

馮小晚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看她的眼神又是可憐又是心痛。過了好長一會，才緩緩告訴她：“是火災。餐廳發生了火災，你爸媽沒能逃出來。”

“餐廳？”

“嗯。世隱餐廳，不過現在已經荒廢了。”

世隱餐廳？為什麼這個名字怎麼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方源再次陷入了某種恐慌之中，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在聽見“世隱餐廳”這幾個字時感到熟悉，因為剛才來的那兩個警察同樣提到了這家餐廳，他們還提到了什麼手機短信，可是當時頭太疼了，並沒有聽得太清楚。

馮小晚自然不知道方源此時大腦正在飛速運轉，繼續說道：“這家餐廳的地理位置非常偏僻，哦，對了，離你出車禍的地方不遠。”又輕輕歎了一口氣，“誰也不知道好端端的為什麼會發生火災。”

“警察就沒有調查起火的原因嗎？”

“查了，說是由於2樓廚房起火導致的。”

方源腦子已經亂成一團亂麻，像這麼重大的事情為什麼沒有絲毫記憶，就好像這件事情從未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一樣。

“我爸媽為什麼會去那？”

馮小晚搖了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馮小晚看著她的眼睛，再次確認道，“源源，你就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她微微搖了搖頭，囁嚅著：“一片空白。”

“可你不是說我在現場嗎？為什麼我沒事？”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去那。事發之後你就一言不發，我們也不敢問。”

馮小晚的臉色沉了下去，她不知道重新記起這件事與徹底忘記這件事，哪一種對方源來說更好。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去年。”

方源以為自己得了幻聽，怎麼會是去年呢？去年夏天的時候，爸媽還出國度假去了，唯獨沒有帶她，她為此還生了好一陣子悶氣。

“我沒有聽錯吧？去年？”她不可思議道。

“你以為你在醫院躺了多久？”

“三五天？也可能是一個禮拜。”她回道。

馮小晚一臉苦笑，“看來時間在你這裏還真是靜止了。”

方源不解，“什麼意思？”

馮小晚坐到她的病床前，再次握著她的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1年了。”

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你的意思是說......我在這裏躺了1年？”

“源源，你知道嗎？在這1年裏，我和秦天經常會來看你，秦天突然之間就變浪漫了，每次來都給你帶很多鮮花，說是可以去去你病房裏的藥水味。我呢，每次都給你帶些新鮮的水果，可是你就一直睡著，水果全讓秦天給吃了。你知道嗎？有次我看見秦天就守在你床邊默默擦眼淚，你說他一個大男人居然還偷著哭，好不好笑？我都懶得拆穿他，誰讓我們三個是死黨呢。”

方源還是不敢相信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她伸手拿起病房卡看了一眼，上麵清楚地用水筆寫著今天日期：2023年7月29日。現在已經是2023年？可自己最後的記憶分明停留在2022年。

馮小晚說著說著眼淚就往下掉，她一邊抹著淚，一邊說著：“我們都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

方源望著馮小晚哭，還努力安撫著她，“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要哭也得等到將來參加我葬禮的時候哭。”

“呸呸呸。”馮小晚擦著眼淚，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對她說：“還好，你沒有把我們給忘了。”

方源並沒有把全部的事情都忘了，她記得以前所有的事情，可為什麼唯獨忘記了父母去世的那個死亡7月。

究竟在那個月，自己經曆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