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條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來過。狂風大作，雨下得更大了，暴雨傾盆砸在汽車引擎蓋上，道路兩旁的樹葉沙沙作響。汽車在這條看不到盡頭的泥濘小路上飛馳。駕車的人神色緊張，雨刮器瘋狂地拍打，車前照燈努力發出最後一絲光亮。

坐在副駕駛席的女人臉色急促，她轉過頭朝後麵望了一眼。那輛古怪的越野車一直緊咬著他們，車燈格外刺眼，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路段越來越難行，司機緊踩油門加速疾馳，車輪碾過泥濘不堪的小路一路狂飆。身後的越野車也加足了馬力，緊追不舍。

“怎麼辦？就快要追上來了。”她慌張道。

“坐穩了。”司機的臉上透著一股決絕，腳上的油門已經踩到底了，車子更為猛烈地顛簸起來。他的雙手極力控製著方向盤，就在道路盡頭猛地轉了方向。副駕駛上的女人緊緊抓緊上方的把手，努力讓自己不會因為慣性而撞傷，另一隻手正在撥打求救電話。車子在慣性和漂移的作用之下，漂亮的完成了180度急速轉彎，在一陣尖銳的刹車聲中駛向了另外一條道。司機看了後視鏡一眼，身後那輛越野車早已不見了蹤影，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他微笑著望著坐在副駕駛上的女人，似乎在安慰她：“沒事了。”

她抬起頭望向司機，突然一道強光直指她的眼睛，她的表情瞬間凝固了，從驚恐轉而變成了極度的驚懼，身體的一切力量倏得被切斷了，每一個細胞漫延開來，神經線陡然被按下了關閉鍵。她的瞳孔中再次出現了那輛越野車，正朝著主駕駛的位置撞了過來。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連尖叫聲還未衝破喉嚨，司機已經迅速轉動方向盤，車子失控朝著懸崖的方向衝了下去，轟然滾落。不一會傳來巨大的撞擊聲......

方源的身子猛地動彈了一下，她從這場噩夢中驚醒。意識到這隻是場夢，便把頭重新埋進被子裏，趁著天未亮趕緊補補覺。方源愛睡懶覺，鬧鐘響了好幾遍也不願意起。於是乎，每天一到這時候，媽媽都會過來掀她的被子，喊她起床。

方源今年24歲，眼見著快要大學畢業，不過在父母眼中，她好像從來都沒有長大過。她現在的生活像上了發條的鬧鐘，按部就班。每天被媽媽叫起床，接著頂著一頭沒睡醒的頭發刷牙洗臉，吃著媽媽剛做好的早餐，爸爸應該已經聽好了財經新聞，開始追問她畢業後的打算。她自有打算，不過在父母的眼中卻是瞎胡鬧。

臨近畢業之際，她得到了一份實習生的工作，目前在一家傳媒公司幹著編輯的工作，她相信，總有一天，憑借自己的努力可以成為父母的驕傲。

方源還有兩個特別要好的大學同學，馮小晚和秦天，三人有事沒事會聚在一塊喝酒聊天，夢想著可以改變世界。她曾以為，這樣的平靜而美好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

可眼下有點不對勁，往常這個時候媽媽該喊她起床了，可是現在卻靜悄悄的，沒有上樓時急促的腳步聲，也沒有推門時門發出的嘎吱聲，更沒有掀開被子時在她耳邊的嘮叨聲。

方源小心翼翼地把腦袋從被子裏探出來，天花板的燈光非常刺眼，等眼睛適應了後，她猛然發現窗簾變換了顏色。起初以為是自己沒睡醒，便揉揉眼睛讓自己清醒過來，手背就像被針紮了似的一陣生疼。她這才注意到，纖細的血管裏正紮著一個針頭，順著針頭管子往上看，金屬架上還掛著幾瓶點滴。原本早餐的香味此時卻被一股刺鼻難聞的消毒藥水所取代。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可腦袋裏就像有一把電鋸在工作，時不時發出嗡嗡聲，一時間天眩地轉頭痛欲裂。她雙手抱著頭，卻摸著自己的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這才反應過來，這股難聞惡心的味道是從她腦袋上散發出來。

很奇怪，自己並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來到醫院裏的，甚至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醫院。小時候她也曾經被突然送往醫院，那時她查出患有心臟病，不過自從手術痊愈後，她就再也沒來過。她努力回想著，難道是自己的心臟又出現問題了？可現在的情況看上去好像是腦袋受了傷。她繼續回憶著，難道說是自己是上班路上摔著了磕著了？還是遇到地痞流氓被痛打了一頓？

正當她還陷入回憶裏時，一名年輕的護士走了進來，檢查了點滴用藥情況。準備離開時，護士低頭看了她一眼，兩人視線正好對上。方源正準備開口問護士自己的情況，可對方卻一臉大驚失色，她還未張口，護士就已經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走廊裏回蕩著一個聲音：“23床醒了，23床醒了......”

沒過一會，便傳來密集的腳步聲，五六名醫生浩浩蕩蕩地趕了過來。領頭的醫生頭發有些花白，胸牌上寫的是副院長，在醫生與護士的簇擁之下來到了方源的病床前。

副院仔細翻看了她的病曆，又上前檢查她的腦袋恢複情況，問她感覺如何。

此時的方源已經不像剛才那般頭疼欲裂了，回答說有些暈眩。

副院又檢查了她的眼睛，戴上聽診器聽了聽她的心臟和肺部，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方源必須要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打斷了對方的思緒，忙問道：“醫生，我為什麼會在醫院？還有我的腦袋是怎麼受的傷？”

副院長露出一副救死扶傷的表情，輕聲叮囑：“你先好好休息。”

話畢，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離開。

方源認出了剛才那名護士，連忙喊住了她，“護士......我......”

護士轉過頭望著她，回答道：“聽說你是遭遇了一場事故，腦袋受了傷。”又猶豫了一會，反問道：“你......不記得了嗎？”

“事故？什麼樣的事故？”她對此毫無印象。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可以通知一下我的家人嗎？”她請求道。

護士的表情有些扭捏，最後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方源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床上，靠著數點滴打發時間。雖然記不得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故，但一會見到了爸媽，一切自然就清楚了。她在心裏默默祈禱著，希望她那位急脾氣的老爸別借題發揮訓斥她才好，畢竟自己現在可是個病人，病人需要的是家人的嗬護與關心。其實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她和爸爸的感情很好。那時候爸爸去哪都抱著她，從來都沒舍得讓她走過路。不過自從她念了中學以後，爸爸對她的要求就越來越高，父女倆沒少鬥過嘴。方源覺得，導致她與爸爸感情疏離的罪魁禍首就是住在自家隔壁的念京生。

一想到念京生，她就氣不打一處來。此人從小就展現出驚人的天賦，被譽為是天才少年，光獲的獎杯證書都能擺滿整個房間。而智商平平的自己被迫要跟這樣的人做比較，該有多絕望，這種感覺就像馬裏亞海溝妄想比肩珠穆朗瑪峰。從那時候起，方源漸漸厭惡他，厭惡他的優秀，更厭惡這麼優秀的他為什麼偏偏住在自家隔壁！

病房突然被推開，原以為是爸媽趕了過來，正準備開口喊，“爸媽......”定睛一看，門口卻站著一對陌生男女，表情嚴肅。

這對陌生男女徑直走到她的病床前：“你終於醒了。”

方源一臉疑惑地望著他們，滿腹狐疑道，“你們是......？”

兩人麵麵相覷，看上去很是驚訝。男人隻好從口袋裏掏出證件，自我介紹道：“我們是市刑警隊的，我叫路遠，這是我的搭檔肖依依。”

方源愣了好長一會，這是什麼情況，怎麼公安局的來了？盡管身子一動頭就疼得要命，但是她還是掙紮著坐了起來。

路遠坐在病房前，這樣方便問詢。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緊張，壓低了聲量，語氣很隨和：“是這樣啊，我們有些情況想向你了解一下。”

“好。”

“你還記不記得事故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曾接到過一通報警電話，證實了是那天你撥打的。”

方源聽得滿頭霧水，囁嚅著：“事故？報警電話？”

路遠用期待的眼神望著她，“想起什麼了嗎？”

她努力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可是麵對警察的詢問，腦子卻是一片空白，“路警官，我到底出什麼事故了？”

路遠不動聲色，隻是回頭與自己的搭檔肖依依交換了個眼神。

方源還處於一臉茫然狀，肖依依已經從檔案袋裏取出了一張照片。她的語氣明顯沒有男警官那般憐香惜玉，冷漠果決道：“這是事故現場的照片，還有印象嗎？”

路遠把照片遞到方源的麵前，極富耐心：“你好好看看，看能想起什麼來。”

這是一張車禍現場的照片，車子失控從上麵的盤山公路滾落下來，用來作為安全防護的欄杆也被壓得變了形狀，最後側翻在道路草叢裏。地麵有明顯車輪刹車的痕跡，四周都是灑落的零件和泄漏出來的汽油。路麵濕漉漉的，應該是下過雨，汽車也都暈染開來，原本幹淨的馬路顯得格外斑駁。

方源看著照片，這是在雨中發生的一場車禍。她猛然一驚，身子忍不住顫抖起來，突然反應過來，嘴裏喃喃自語著：“難道說，那不是夢？”

路遠注意到她慌亂的表情以及驚恐的聲調，“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什麼？”

“大雨，車禍......”她努力回想著剛才夢中的一切。

“對......就在雲溪路......”他試圖引導她可以繼續說下去。

方源試著回想這一切，可是一用力，腦袋就像會炸開似的。她雙手捂住太陽穴的位置，發出痛苦的呻吟，就連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我......”

“你們那晚為什麼會去那？”路遠繼續追問。

“我......頭疼。”她的五官因為頭痛而變得有些猙獰。

路遠緊盯著她，試圖在做甄別，究竟她是真的疼痛難忍，還是為了隱藏什麼重要信息而做的掩飾。幹這一行久了，他的眼神早就犀利得像把手術刀。他注視著她好長一會，從她痛苦的表情和手上暴起的青筋來看，他打算先緩一緩。

不過站在一旁的肖依依早已經失去了耐心，她上前追問，語速極快，就像一把擊關槍不斷往外吐出子彈：“去年7月1日，有人在你的手機裏發了一條短信，說在世隱餐廳會發生火災。這個人是誰？他是怎麼提前預料到火災的？是不是他策劃的？為什麼會發消息給你？”

腦袋又一陣鑽心的疼，方源根本無法思考，但是她隱隱感覺自己身上曾經發生過可怕的事情，可是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陷入了某種恐懼之中，麵對女警察的咄咄逼問，她隻是拚命地搖著頭，似乎在哀求對方暫且放過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驚聲尖叫著，直到眼淚流進了嘴角，鹹鹹的，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醫生們聽見了病房裏的動靜，匆忙趕了過來，示意警察先離開。

很快，病房安靜下來。她重新躺下，病房裏的光好像也漸漸消失了，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還有心臟猛烈地跳動聲。或許這一切就是一場噩夢，她安慰自己。

方源重新閉上眼睛，也許睡醒之後，生活就能恢複成以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