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隻腳剛邁進屋子就被絆倒了,暈過去不再出聲。
得,最後還是要我動。
因為我要睡床,所以在地上給他鋪了層草席子。
剪開衣服,光滑的後背上舊疤混著新傷,占得滿滿當當。
全身傷口發白,開始微微向外翻起。
我噴了些剩的白酒,捏著香灰撒在滲血的皮肉處抹勻。
這香灰抹著抹著就伸向了前麵胸膛。
他像是怕癢,不自覺蜷起身子開始哼唧。
好像前麵更白淨些啊。
抹完香灰人才悠悠轉醒,垂著眼卻傲氣得很,
“長安今日謝過姑娘。”
他的聲音與長相並不相配,喑啞晦澀,像是被戲班子裏扔出來的破二胡。
眨眼間的功夫,男人傳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我突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從床尾拽過一條薄毯扔到他臉上。
雖然一言不發,可我聽得出,他在深呼吸。
“不許出門,不許出聲,更不許讓人看見你。我一個姑娘家,若是讓鄰裏看見屋裏有個男人,該是怎麼都說不清了。”
男人點點頭,應了聲好。
我斂著笑埋進被子裏,兩個不同頻率的心跳很快被微鼾聲蓋了過去。
第二天一出門我就喚來幾個小叫花子,讓他們按著我說的話傳出去:
醜女謝杏原救了個貌若潘安的帥哥,日日養在家裏貼身照顧。
我把貼身兩個字咬得刻意,像是在顯擺什麼。
很快就能在買菜時看到有人竊竊私語。
我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揚著聲音和老板交代,多割三兩裏脊,要補身子。
半夢半醒時,門外傳來瓦罐碎裂的聲音。
我抓住了枕頭下的長棍,
“躺回去。”
長安半坐起來豎耳聽著窗外,在懷中摸索半天後放棄。
“我怕你趴著硌得慌,就都給掏出來了。”
燭光搖曳,照得他額上薄汗晶瑩。
我將人攬在身後,抬腿下床想要一看究竟。
男人倏爾攥住了我的腳腕,手掌幹熱發燙,該是起了高熱。
呆楞之時,棍子被他倚在牆邊,抬腿就上了我的床。
就當我羞紅著臉打開被窩,準備讓他進來躲藏的時候,他轉了個方向,打開床尾堆放著的空缸鑽了進去。
那缸不大,口沿直徑不超五十,高度約到我腰間。
等我回過頭來,他已經扭著身子縮進缸裏。
我將酒缸蓋好,輕手輕腳爬回床上假寐。
門被推開,人卻站在外麵不進來。
“確定他在這兒?”
先開口的是個女人,尾音上揚,咬字頗為慵懶。
“追的人沒看清楚,他是在這一帶不見的,受了那麼重的傷…也跑不遠。”
投到地上的影子扭頭向身後冷笑著,
“你當他是什麼人?”
身後男子不再說話,將門開得更大了些。
突然感覺有熱源靠近,該是兩人借著火光走近了。
我裝作剛醒來的樣子,起身時將兩人嚇了一跳。
翻了個白眼坐正,施施然將單衣攏好。
“不是說了這幾天身子不爽利,過幾天再接客嗎。怎麼,馮媽媽沒跟你們說清楚?”
揉著眼打了個嗬欠,語氣愈發不滿。
兩人狐疑,女人使著眼色讓人上前,
“馮媽媽可沒說這個,今日我們都來了,還有客人送上門卻不做生意的道理?”
男子舉著燭台,玩味笑意下是一雙棕綠眼眸。
我聞言扯過床頭的外衣披好,神色慌張,奪過燭台就將兩人往門外趕,
“媽媽不姓馮。兩位既不是熟客,煩請拿著花帖再來吧。”
“你這規矩倒多。沒見過幾個花樓裏,有你這樣不通情理的姑娘。臉上長得嚇人,平日裏誰還能來光顧?”
餘光裏瞥見掩在鬥篷下狠毒窺視的眼,我裝出一副可憐相,捂著臉上前討好男人,
“媽媽為了防我們接私活,可是下了死規矩。再說這紅痕,關了燈這女子都是一樣的,倒是也沒有什麼不同。若是您不告訴媽媽,這單生意我就接下了。隻是…”
話未說完我上前開始解男人的褲帶,眼神娟柔諂媚。
他似乎沒想到我這態度變得迅速,連忙退到女人身後。
“今日沒這個興致,改日再說吧。”
女人終於開口,神色鄙夷輕蔑,斜眼打量我,如同在看一隻螻蟻。
見我倚在門口望著,她步子跨得更快,逼得男人小跑著跟上。
她怕我臟了她。
兩人蹤跡不見,我坐回床上抱著肚子笑得岔氣。
可是長安的臉色不好。
我以為是發高熱的緣故,探手覆上額頭想試試溫度,卻被他躲開了。
“謝姑娘本不是這樣的人,為何偏要裝出一副自甘如此的樣子?”
“笑貧不笑娼。”
“可你不是,也不一樣。”
長安抱著被子翻來覆去,擾得我也睡不著。
“還睡不睡了,不睡就抱著被子出去!”
扭過頭對上一雙赤誠到讓人難過的眼,
“你是…真的在花樓裏待過嗎?”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們這種社會底層人士,也不過是見得多。”
男人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複,輕嗯一聲,背對向我沒了動靜。
我躲在被窩裏偷笑,笑他單純,笑他會這麼容易相信我的話。
可又突然惆悵起來。
很久沒有人信過我說的話了。
無論什麼樣子,人們都隻會按照他們設想的那樣下判斷:
紅團遮臉是我生下來就有的,
親近了,是諂媚討好,想找個依附;
疏遠了,是自卑自憐,看不清自己是什麼貨色;
說話笑著,是賣弄風情,不知羞,是挑釁;
說話不笑,是黴運上門,討人嫌,是掃把星。
人們根本就不想看清,我到底是個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