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開始做浣洗的雜活,日落歸家接著釀酒。
他住了幾天我才發現,看著瘦的人,往往是真能吃,現在我每日都要多買上兩個饅頭。
“紅臉鬼,長得醜,地府老爺不肯收,日日飯量大如牛,嘴似簸箕肚像球!”
我強裝自然,可腳下還是亂了步子,絆倒在地摔個囫圇。
白花花的饅頭滾了一地,手掌也滲出血絲來。
他們擁上來圍著又唱又跳,暈得天旋地轉,看人都帶著虛影。
我拾起饅頭蹭掉上麵的灰,伸手便將眼前那幾個得意忘形的孩子推倒。
長安坐在院子裏清洗瓷缸,見我跑得氣喘籲籲卻一言不發。
安靜的空氣像針一樣紮進我的每個毛孔裏。
越安靜,腦子裏的那些嘲諷和戲弄就越清晰。
我逼著自己說話,卻連手下正在做什麼都沒有意識。
坐下後才發現,桌上的碗勺筷子都不是成對的。
“強裝出這個樣子,心裏舒坦嗎?”
長安抱著胳膊站在門口。
“你一個大老爺們說得輕巧。假模假樣問幾句就顯得你是個明白人了?有幾個人能真正了解身為女子的難處?一輩子真能順心舒坦,靠自己安身立命的,又有幾個?”
長安垂著頭一言不發,冷漠的外殼下有了茫然和手足無措。
“你今日怎麼了…”
“我心裏就是不痛快,想發火,碰巧你趕上了,行嗎!”
我壓不住火氣,將飯碗磕得咣咣響。
長安離了門框站得倍兒直,手背身後一言不發,站了一會又接著去清洗酒缸上的鳥屎。
夾了沒幾筷子菜,想到他的傷好得這樣慢,不自覺心又軟了下來,
“進來吃飯!”
起身拍掉膝蓋上的灰,將酒缸封好等它發酵。
“我一個姑娘家的,總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方便,還是請來官府的衙役把你送回家去吧。”
聽見官府二字,長安動作一頓,突然扯著眉毛露出悲戚的模樣,
“其實我是逃婚出來的,你該不會忍心讓我回去給半老徐娘當暖床的吧。”
想不到變臉這招,短短幾天就被他學去了。
“成,可我一人要擔起兩人吃穿,實在是吃不消了。你傷好的差不多了,去找個活,也讓我歇幾天。”
“那我去綢緞莊找個工。”
他乖順得像隻大狗,我沒忍住,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去給他送飯的時候,我越發深刻地意識到,長的好看是真好使。
他隻要站在廳裏誇那些女人們漂亮,就可以拿到四分提成。
“你看那個醜婆娘,還好意思跟到這來。長安哥哥是怎麼想的啊,竟然要守著這樣的女人過一輩子。”
嗯?過一輩子?
這都要歸功於人民的想象,輿論的力量。
說話女人的胳膊趕上我腿粗了,見我盯著她,翻了個白眼晃進去試衣服。
看見長安的時候,他正手捧執光錦,彎著笑眼誇一個女人美如謫仙。
見我站在原地,他踮起腳更為鶴立雞群,朝我招招手喚我過去。
被誇的女人跟著轉過頭來,頂著酒糟鼻和小眼睛。
晚上回家的時候,我看著沉甸甸的錢袋子出神。
“你們店裏提成這麼高的嗎?”
“不是啊,是那些夫人小姐硬塞給我的,說讓我吃飯喝茶,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人比人氣死人啊,我大馬路上乞討的時候問老板要碗麵湯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