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他從辦公室出來回到休息室時,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外麵的天已經黑透了,他捏了捏眉心,抬頭朝著休息室裏看去,桌上除了一碗涼掉的外賣,空無一人。
他掃視了一眼,轉身朝著剛才接待青橘的警察過去,問道:“剛才那女孩呢?”
對方指了指大廳外麵的台階,詹杭順著目光朝那邊望去,果然在昏黃的燈火下看著外麵的台階上坐著一個人。
青橘冷得縮了縮手,詹杭心中一怔。
外麵的風很大,她從前在春城上學,二月份的天再冷也不會比青城冷了。
可,這裏不是春城。
詹杭心底有些不是滋味,眼裏甚至多了一絲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心疼,他返回到休息室取了一條毯子,等他來到門口台階前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了青橘的哭聲。
“我有時候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為什麼每天挨罵的是我,那些機器儀器我真的不會,從前在報社我也隻是做腳本和報紙排版,我真的想不明白這份工作不能給我帶來快樂也不能給我帶來錢還不能讓我獲得工作上的成就感,有什麼意義!”
青橘的聲音帶著顫抖和激動。
“也許我爸說得對,我當初就不應該去追求什麼夢想,我應該好好地找個班上。”
詹杭瞟了一眼,注意到她旁邊的電腦屏幕還亮著,上麵顯示的是一份標紅的新聞稿,右上角的小窗口正播著青城新聞。
他沒再上前,拿著毛毯的手收了回去。
其實,青橘來青城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那天,她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內容。
沒有圖片,隻有一個定位和兩個字。
定位是青城電視台,內容是伊始。
分手後他和青橘互刪了聯係方式,但他忘了在他的好友列表裏還靜靜地躺著青橘的好朋友——沈藝。
大概是受青橘影響,沈藝多少也是有點戲精的成分在身上。
青橘到青城的第一天,沈藝截了一張圖,內容是青橘的那條伊始。
然後,沈藝發了那張截圖,配上文字:這玩意兒還是去了。
認識青橘的時候她和現在一樣安安靜靜,柔柔弱弱。
但眼睛裏的精明卻怎麼也藏不住,但現在他看她眼睛裏隻剩下疲憊。
從沈藝的朋友圈他大概知道她這段時間過得並不好。
因為操心新聞選題整夜失眠,本來是學校和報社的天之驕子,一夕之間卻自卑起來。
她對自己的新聞稿件極其不自信,寫稿半小時,改稿三小時,拍攝素材也是,別人一條新聞存的素材基本夠用,隻有她的鏡頭會拍到電池沒電。
聽蘇雨櫻說,最誇張的一次兩分鐘不到的新聞,她拍了207條素材。
她從前有多耀眼,現在就有多卑微。
她不會喝酒,但卻被逼著去了酒吧敬酒。
她的夢想一直都是編輯,可命運讓她成為了記者。
寒風中,她扛著笨重的機器爬山涉水下田去做采訪。甚至從他在蘇雨櫻的朋友圈看見過她采訪的時候望著比自己高出一截的架子,踮著腳調試鏡頭。
從前她說起自己的特長會毫不猶豫地寫下寫作二字,而今問起她的特長和興趣,她的臉上隻有一臉迷茫。
就在這時,他又聽見青橘吸著鼻子說:“我真不知道了,沒人教我我就自己學,不會選題我就看上級台,看以前的選題,一個單位聯係不上我就聯係十個。可結果呢,我沒法像他們要求的那樣一天就會,選題也通過不了,電話打到欠費也沒能約上采訪。我的的確確是太笨了,前兩天晚上我整夜整夜做噩夢,一閉眼就是編審追著我問我新聞價值,問我今天為什麼沒有出去,沈藝,我真的好累。”
詹杭微怔,然後聽見了她的電腦突然響了一聲。
青橘低頭一看,發現是自己的郵箱多了一封回信。
她趕緊擦幹了眼淚:“我先掛了,編審發稿子給我了,我先改稿子,這條是明天7點的早間新聞,要出的。”
“好好好,我有什麼不開心一定會跟你說的,先掛了。”
話音一落,青橘掛斷了電話,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耷拉著肩膀。
她坐了下來,端起手上的電腦,然後開始了自己的漫漫改稿路。
這條稿子是一條人物專訪,青橘素材拍了三天,稿子寫了一天,編審和她拉扯改稿改了三天。
二人的聊天對話框全是:鄒雪華是男的女的?你這個他字用的對不對???
你采訪的李青蘭現在是哪個單位的,除了這些還有沒有突出地方???
這些不是她的常規工作嗎?
諸如此類。
一些不算大的問題,但大概是稿子不用急出,編審每次都會問她一到兩個問題,然後一排問號,要是青橘沒有及時看見,對方的滿屏問號就會突然出現,甚至她會聽到奪命連環call。
最讓青橘無奈的是每次對方隻問那一兩個問題,第二天又問一兩個。
她在想為什麼編審不能把所有問題給出來。
今天晚上她本來沒什麼的,可因為壓抑得太久,看著對方不斷甩來的滿屏幕的問號,她突然覺得好窒息,正巧沈藝的電話打了進來。
她一個沒忍住,終於哭了出來。
青橘呼了呼已經僵掉的手,打開軟件,這一次她發現對方終於隻標注了一條:修改一下題目。
青橘鬆了一口氣,然後肩頭上突然被搭上了一個重物,她回頭,警局大門口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角還掛著沒被風幹的淚珠,頭發淩亂。
看起來格外動人。
詹杭久久沒有移開目光,大概這就是成年人吧。
一麵說著不幹了,另一麵又不斷妥協。
青橘眨了眨揉了揉眼睛,重新把眼鏡戴上。
“結束了?”
詹杭點頭,伸手扶她起來。
然而青橘似乎沒有理解到他的意思,反而是將手上的充電寶遞給了他:“不好意思,用了你的充電寶。”
然後蹲著從地上抱起電腦。
“你怎麼在這裏,外麵風大。”
青橘吸了吸鼻子:“要打電話,怕吵到大家。要走了嗎?”
詹杭看著她,想了想才說:“對,已經結束了。”
青橘“哦”了一聲,可能是哭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那你等我一下,我再改一下稿子,兩分鐘就好了。”
詹杭點了點頭,主動伸手幫她拿過電腦朝著休息室進去。
他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內心好平靜,這幾次的接觸,兩個人之間不是劍拔弩張,就是形同陌路。像今天晚上這種如同好久不見的朋友一樣平靜對話,好像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