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陽的冬還沒下雪,但風是入骨的冷,臘月十五考試後,又等個五天拿了成績便算正式放寒假。
蘇九芽把成績單跟被褥都塞進包裏,手指是凍得僵硬,心卻是暖烘烘的,期末考試的成績比期中又提升兩個名次,孫老師說她考大學是十拿九穩的事。
隻要考上大學,出來謀份好工作,她就能實現爸爸的願望,把家裏人都從山坳接出來。
若是以往,她定會看見他穿著破夾襖站在冷風中等她出來,但,以後都不會了。
那個男人在今年六月死了,就因為多賺些錢讓她過得衣食無憂,快六十歲的人還跟人北上挖煤,煤礦坍塌,他被人送回來時已經血肉模糊。
她爸苦,無父無母,靠自己三十歲才討上媳婦,四十歲才生的她。
打小就摸著她的頭說:“芽兒要好好讀書,芽兒要出人頭地。”
他把芽兒當城裏娃養,不下地,不洗衣,就管讀書,芽兒生的漂亮,也聰明,回回考試都在全班排名,芽兒再差幾個月就考上大學了,可他看不見了。
校門口聚著三三兩兩的同學,有等家人來接的,有等同村一起結伴回的。
蘇九芽看到靠著圍欄照鏡子的蘇紅霞,穿著耀眼的紅色棉襖,圓臉凍的微微有些紅,蘇紅霞是村裏人說的那種福相大臉。
她們同村,同輩,石裏村就她們倆女的高中還在讀書。
蘇紅霞條件好,有三個哥哥,她爸是村裏會計,瞧著蘇九芽家這條件都能供閨女讀書,他家哪能落後,趕鴨子上架攆著蘇紅霞也讀書。
“班車快發車了,你咋還在這?”蘇九芽路過喊一聲,嗓音不冷不熱。
雖然跟蘇紅霞同村,但在學校碰見也沒什麼話可聊,蘇紅霞成績差,好玩,還跟人去舞廳,她覺得蘇九芽看不起她。
“三水叔來城裏了,說讓我跟你在這等,他去拉幾包尿素就來接我們。”
蘇紅霞答話時也沒看她。
三水名方湛,今年二十五,長不到她們幾歲,按輩分是喊叔。
早幾年也跟著提腦袋上北挖煤,結算工錢時他沒要錢,開口跟老板要那台停在礦場外麵壞掉的手扶拖拉機,自己倒騰著修好,回村後又在村頭開了間雜貨鋪,每月逢五就到城裏進貨。
拖拉機雖然坐著顛簸,但比班車好,拖拉機能坐到村頭,班車隻在橋頭停,橋頭到村子去還要走兩個山頭,而且坐拖拉機回能省個五毛錢。
蘇九芽想著好像又不大對:“今兒不是十七,三水叔怎麼今兒進城。”
“人家的事哪能知道呢。”蘇紅霞懶懶應著,扭頭跟邊上的同學聊天。
那也隻得等等看,蘇紅霞沒走,這事不能跟她開玩笑吧。
蘇九芽把行李放下,掏出本書看起來。
有拖拉機突突過來的聲音,蘇紅霞倒先跑過去,行李往車鬥扔,挪著屁股坐車頭去。
拖拉機車頭有個布棚能擋風,還是軟墊子,坐著可比車鬥舒服。
“三水叔,你的拖拉機可真氣派。”蘇紅霞嘴甜,跟誰都能聊得來,唯獨跟蘇九芽。
方湛隻是點頭,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蘇九芽身上,她把書合上,拎著行李過來,他下車去幫她接行李。
“謝三水叔。”她也喊他叔,走到車尾拽著鐵杆子爬上車鬥,找個角落坐下又是看書。
身上灰藍色的襖子將她裹成圓圓的團子,及肩的短發藏在黑色的線帽裏,垂眼看書的樣子乖巧得像尊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