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劉大媽搖頭，“你這小媳婦，怎麼跟大媽說話的。你公公是煤礦工人，一個月好幾十塊錢的工資，比誰都高。你男人是傷殘軍人，雖然暫時沒安排工作，在家裏閑著。不過，國家是不會讓一個為國家流過血的軍人長期閑置在家的。淩霄有了工作，還差你掙的這點錢。”

她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淩霄的工作單位落實以後，得告訴我們居委會一聲。”

白娟揣測，淩霄犧牲的消息估計隻傳到公社一級，居委會現在還蒙在鼓裏呢。

她淡淡地說，“大媽隻知道我公公一個月有幾十塊錢的工資，卻不知道我婆婆這次住院，一次就花了一千三百塊錢。這些錢全是借的，將來還不知道怎麼還呢。淩霄的工作到現在還沒有著落，等他拿錢回來，一家子早餓死了。但凡有一點辦法，我也不想辛苦。”

“誰家還沒點糟心事呢？”

劉大媽長歎了一口氣，“個人上街賣麵人，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真要上綱上線，也說得過去。淩霄是我看著長大的，要是沒有人舉報，我們居委會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有人舉報，這事的性質就不同了。我們居委會要是不管，就是瀆職，你明白嗎？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過，大媽也有難處，你得體量。”

白娟一向吃軟不吃硬。劉大媽這麼一說，她反倒不好意思再硬杠下去了。

居委會是個基層組織，要平衡各方麵的關係，確實不容易。

隻是，她嫁到大石橋鎮不過幾天時間，誰會舉報她呢？

王三毛和何老四來收保護費沒有得逞，難道是他們在報複？

不可能啊。

盜也有道，流氓混混最痛恨的，就是打小報告的人。他們這種人見了居委會大媽，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躲還不來及，怎麼可能往前湊。

牆那邊有人大聲說，“大白天的，你沒事趴牆上幹啥？”

白娟聽出來了，這是王翠花的男人，張富貴的聲音。

牆頭上一個人影一閃，緊接著，便聽見王翠花高聲大氣地說，“他爹，你不是打早工嗎，咋這麼早就回來啦。”

原來，王翠花正趴在牆上偷聽這邊的談話呢。

白娟心裏一緊，不知道王翠花是什麼時候爬上牆的，要是聽到大哥說淩霄是假的，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

王翠花昨天誣陷她偷苞米，還讓治保主任來抓她的現行。現在竟趴在牆頭聽這邊的動靜，不用說，舉報她賣麵人這事，肯定是她幹的。

王翠花以前跟淩家有沒有恩怨她不知道，不過，她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來對付她，著實令她憤怒。

她冷冷地說，“大媽，我知道這事是誰幹的了。”

劉大媽看了一眼牆那邊，擔心地說，“知道就行，違背政策的事，還是別做了吧。要是有把柄捏在人手裏，再在檔案上留個汙點，你這一生，可就毀了。”

她想了想說，“大媽知道你們家有困難，不如這樣，街道的石灰社現在有個空缺，你要願意，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石灰社當然不是啥好工作，可這是劉大媽能作的最大努力了。縫紉社和製鞋社條件稍好些，不過早已人滿為患，白娟的戶口沒遷過來，能安排她到石灰社上班，已經不錯了。

白娟沉吟了一下，才緩緩地說，“謝謝你，大媽，這事還是讓我再想想吧。”

劉大媽轉身往外走去，“這事不著急，你慢慢想。不過，麵人是不能再賣了。”

淩雲在一旁聽了半天，一直沒機會插上嘴，這個時候才說，“賣麵人礙著誰了，竟去居委會舉報，真是豈有此理！”

白娟的神思有些恍惚，她感到憋屈，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有一瞬間，她想要逃離，離開這個令人討厭的地方，逃得遠遠的。

她沒有回答淩雲的話，機械地挎著竹筐走出家門，神思不屬地朝河邊走去。

被河風一吹，吐出一口心裏的濁氣，她的心情頓時好受了許多。

她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起來。

賣麵人的事，恐怕得放一放了。她雖然不懼王翠花，卻不能讓劉大媽為難。

到石灰社上班，辛苦到在其次，關鍵是工資低，一個月不會超過三十塊錢。真這樣，拿什麼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拿什麼還張屠戶他們的債，更不要說婆婆住院花的那筆巨款了。

可要是做麵人那條道堵死，唯一的希望，便是賣木耳了。

關鍵是，她能一直擁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她這幾天用收購站買回來的舊材料做了些飾品，希望能換些錢吧。

為今之計，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一路思忖著往前走，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竟跟著幾個尾巴。

大石橋這條街從來藏不住秘密，橋頭的老槐樹下，街上的幾個躺椅，便是消息集散地。街上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哪怕是誰家貓下了幾隻崽子，都是大石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淩家接連發生幾件大事，早就成為大石橋鎮人關注的焦點。

淩家前兩年在大石橋鎮算得上是殷實人家。

煤礦工人的工作雖然危險，工資卻遠遠高於普通工人。淩家兒子在部隊當兵，淩家是軍屬，光榮之家，誰都隻有羨慕的份。

人性中最醜陋的一麵就是，恨人有，笑人無，嫌人貧，怕人富。大石橋鎮的人更是把這一點表麵得淋漓盡致。

淩家的日子過得磁實，大石橋人心裏竟百般不是滋味。

淩家娶媳婦，娶到一個冒牌貨，眾人竟覺得大快人心。

所有人都認為，淩家這一次，肯定會栽在這個新媳婦身上。幾乎所有人都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等著看淩家的笑話。

沒想到啊沒想到，林玉芬被送到醫院，撿回了一條命。淩家這個嬌滴滴的小媳婦，又是做麵人，又是撿木耳，淩家的日子竟過得風生水起。

這兩天，所有人都在討論一個問題。

淩家這個小媳婦，模樣不說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卻也算得上是青龍場的第一美人，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嫁給淩家那個醜八怪兒子。

今天，所有人談論的話題又增加了新的內容。

淩家小媳婦這麼年輕，就是從娘肚子裏開始學，也做不出這麼好的麵人啊。還有，她是從什麼地方撿到這麼多木耳的？

他們都是當地土著，對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十分清楚。這麼多木耳，絕對逃不過他們的火眼金睛。

當然，所有人都沒忘記嘲笑一番自作聰明的王翠花和聽風就是雨的治保主任劉德漢。

他們的腦子是進了水還是被門給夾了，怎麼會想出，淩家這麼漂亮的小媳婦，竟會去偷生產隊苞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