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梁武帝怫然變色,隻覺得額角都在隱隱發痛。
他哪是真想對這戰績彪炳的少年將軍動手?
不過是借軍令狀一事敲打一下對方。
誰料這宋尋川竟是個油鹽不進、一意孤行的木頭人!
梁武帝這廂生著悶氣,不提防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嫦月公主似風一般闖入殿中。
“你怎麼來了?”
梁武帝微微蹙起眉頭,縱然他十分疼愛這個女兒,中正殿到底是朝臣議事的地方,他不願後宮女眷輕易卷入其中。
嫦月的目光掠過跪得筆直的宋尋川,心底泛起酸楚情緒,疾步走到梁武帝的龍座邊。
語氣是一貫的愛嬌:“父皇,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呀,您看,宋將軍重傷未愈,怎麼經得起重罰,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可怎麼好?”
梁武帝望著嬌俏可喜的女兒,神色緩和了幾分,卻又無端想起了什麼。
眉峰一挑:“是哪個耳報神這麼靈通?朕才剛要罰他,你就來替他求情了。”
嫦月一怔,方才情急之下,她倒忘了自己父皇那多疑的性子了,支吾著開口。
“兒臣隻是去禦花園賞景,聽到這邊動靜才過來瞧瞧的。”
梁武帝嗯了一聲,沒再追問,隻是歎了口氣道。
“那你自去賞花,不必插手,你一個姑娘家管不著前朝的事,他犯了錯朕自然要找他算賬。”
“可是......”嫦月偷偷瞟了一眼宋尋川,沒有立即離開。
反倒是拉著梁武帝的手臂搖了搖:“宋將軍他為咱們大梁立下汗馬功勞,戰功赫赫,他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父皇就不能開恩一回嗎?”
梁武帝嗤笑一聲,不以為然。
“功是功,過是過,君為臣綱,他既是我大梁臣子,便該以朕的心意為先。”
“再有能耐也就是個將軍,難道比朕更懂得治國之法?”
嫦月頭腦簡單,一時間隻顧著要為宋尋川脫困,忙不迭維護他道。
“論治國,當然是父皇您最在行啦,但是論起領兵作戰,宋將軍出身將門,肯定比父皇懂得多!古人常說,將在外......”
話還沒說完,梁武帝已經臉色鐵青地打斷了她的言語:“月兒你說什麼?”
“我......”嫦月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訥訥無言。
梁武帝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確是把這個女兒寵壞了,竟然膽敢當眾忤逆他起來。
這幾句不著邊際的話氣得他心頭火起,厲聲嗬斥道。
“不要再多嘴!宋尋川不敬法度,拂逆君心,朕今日非治他的罪不可!你若多言,一並受罰!”
嫦月少見父皇如此動怒,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心中卻憤懣不已,恨恨站在一邊不敢吱聲。
另一邊,行刑的內監卻已取了廷杖恭候一旁,向梁武帝請示。
“皇上......”
梁武帝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原本不想真對宋尋川施刑,奈何話趕話到了如此地步。
若不處罰,倒沒法收場了。
他歎息著垂下眼皮,抬了抬手:“行刑吧。”
內監得了旨意,手執廷杖,高高舉起,第一下結結實實落在宋尋川的脊背上。
宋尋川有些吃痛,卻仍舊身姿筆直地跪著,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
殿中其他人見小將軍遭罰,不是不動容的,然而嫦月公主的例子在先,誰敢再多嘴相勸?
廷杖再一次舉起,疼痛卻未如期而至。
一個溫 軟的身體覆在了他的後背上,替他承受了第二杖。
宋尋川訝然地扭過頭,對上秦辭憂一雙澄澈的眸子。
這一瞬間,殿中所有人都怔住了,連行刑官都退到了一旁,驚愕地看著這突然出現在殿中的女子。
嫦月的目光鎖住秦辭憂,怨毒又羨慕。
她恨極了這個取代自己陪伴在宋尋川身邊的女子,卻又沒有秦辭憂一般的勇氣甘冒大不韙為宋尋川受刑。
秦辭憂神態坦然,向至尊天子盈盈一拜。
“將軍病體未愈,臣婦鬥膽,請皇上開恩,暫為饒恕。”
梁武帝怔忡片刻,明白了眼前女子的身份:“你就是秦氏?倒是很有幾分膽魄。”
“臣婦並非膽大,隻是心係夫君,將軍他自天水關回來,身體羸弱,沉屙難愈,因此不得不冒犯聖顏。”
“求皇上恩準,或由臣婦代之,或先記下此罰,容傷愈後再施刑。”
秦辭憂不卑不亢向皇帝請示,有理有度,未有一絲慌亂。
梁武帝恍然間想起宋尋川的這位新婦似乎是某位小官之女,這樣卑微的出身竟有如此氣度,不由令他嘖然稱奇。
他的態度也不覺軟和了些,“你很有勇氣,不過朕是一國之君,金口玉言,怎可輕易收回成命?”
秦辭憂敏銳地察覺到殿中氣氛的變化,趁熱打鐵道。
“啟稟皇上,將軍他是一時意氣,臣婦會遵循聖意,好生勸說於他改變想法。”
梁武帝微微頷首,尋思著這個秦氏倒是個賢惠明理的.
正準備就著台階下答應下來,卻聽得宋尋川開口道:“皇上,正如秦氏所言,微臣草木之軀,羸弱不堪,其實還是靜養一陣子比較好,這兵權還是先交還了皇上吧。”
梁武帝始料未及,一時愣在原地,宋尋川卻已從袖中取出那半塊虎符,雙手奉上。
豈有此理!曆來隻有君主賜權於臣子,哪有臣子一言不合交還兵符的?
梁武帝氣不打一處來,橫眉怒目地盯著宋尋川,一點也沒有接受虎符的意思,任憑對方的手僵在半空中。
站在不遠處的嫦月咬了咬唇,對宋尋川的舉動十分不解,缺不敢上前來問。
低眉跪著的秦辭憂也是滿腹疑惑,她想不明白.
進宮前宋尋川明明還好好的,一點行跡不露,怎麼突然間就主動交還兵符了。
“皇上,這兵符......總不好叫宋將軍一直捧著吧?”
安公公在禦前伺候已久,一向最能揣摩梁武帝的心思,此時見氣氛僵持,隻得出來打破僵局。
“先收了放著。”
梁武帝沒好氣地應了聲,睨視著宋尋川夫婦倆,霍然起身,袖子一甩.
“罷了,你想休息將養,就將養個夠吧!”
梁武帝拂袖離去,秦辭憂卻仍舊保持著應有的禮節,對著他的背影從容謝恩,然後扶著宋尋川,一步步走出了中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