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羅波這一句話聲音不小，頓時吸引來了街上不少人的注意。

在封建社會這種信息不發達的時代，有點熱鬧出現就能激發國人的天性。

於是轉眼間不少人停下腳步，向這邊圍了過來。

梁棟嗤笑一聲，也大聲說道：“國朝有排序，‘士農工商’，士排首位，商排末尾。”

“羅兄原本有誌於讀書，也算是個‘士’，但如今卻甘願從商...”

說著他指了指搭在羅波肩膀上的兩個袋子，然後“啪”地一聲合上扇子，拍打著手看著圍上來的眾人說道：“商本賤籍，你這不是‘自甘墮落’還是什麼？”

“好！”李才和莫進兩人鼓掌叫好。

圍上來看熱鬧的眾人緊跟著鼓掌叫好。他們要麼是城裏的居民，要麼是進城的周邊農民，都不算是“商”，梁棟的話戳不到他們的痛點，所以也就不會感同身受。

與此相反，聽說有熱鬧趕緊跑出來看的鹽商店掌櫃，聽到這番話之後臉都氣紅了。

他原本還想要上前理論一番，但一瞧那三人身上的儒生袍，立馬就慫了。

儒生議論這種事情是“針砭時事”，無論怎麼說，隻要不涉及造反，那就屁事沒有。

但他這個商人要是上去劈裏啪啦一通亂講，便是“妄議國政”了，搞不好還要去大牢裏走一遭。

掌櫃看看從其他店裏走出來看熱鬧的店主，發現大家都是同一個表情——憋屈又憤怒！

盡管他們能穿上綾羅綢緞，盡管他們能吃山珍海味，但在社會地位上卻低得不能再低！

一時間，在周圍轟然叫好聲中，這群人無奈地緩緩低下頭。

“不！不對！”掌櫃突然抬頭，看向羅波：“還有他！他也是個儒生！”

沒聽那個刻薄臉儒生剛才說的話嗎？“...也算是個‘士’...”！那這人必然是個儒生了！

於是他將期盼的目光投向羅波，期望他能說出反駁的話來。

哪怕隻是一點點，為我們商人爭下一點麵子也好！

其他商人也意識到了這點，紛紛看向羅波。

羅波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視線，此時他站在這人群圍起來的“角鬥場”中央，靜靜地看著這三人表演。

臉上雖然平靜，內心卻已經怒火萬分。

誠然，後來神洲遭受的劫難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其中有一點，便是這所謂的“士農工商”！

壓製商人的地位，貶低他們的價值，更有甚者，甚至不允許他們的後代科舉...

資本的萌芽在一開始就被壓製了！繼而逐漸跟不上世界的發展進程，於是當了許多年世界第一的神洲，最終落後挨打！靠著天降猛男才一轉頹勢！

而這種情況的形成，跟這群鼓吹“士農工商”的儒生們分不開！

羅波靜靜地等待著周圍的叫好聲消散，靜靜醞釀著怒火。

“說完了？”羅波的聲音冷冽，似乎不帶任何感情。

三人猛地一顫，身上莫名其妙地冒起雞皮疙瘩。

不過隨即他們在心裏嘲笑自己，心說不過是一個考不上秀才的垃圾罷了，有什麼可怕的？

“說完了！”梁棟最先恢複過來，慢悠悠地展開他那把扇子，兩眼看天，倨傲地說道：“羅兄有什麼要放的？趕緊放出來！”

“哈哈哈哈！”兩個跟班同時笑了起來。

羅波不理會兩人，看向梁棟的扇子上的“賢士”兩個字，心中瞬間有了反駁的計劃。

隻見他微微一笑，隨意拱了拱手道：“敢問梁兄，扇上何字？”

“這你都不認識？”梁棟抓住機會諷刺羅波：“賢！士！賢士！”

“這倆字都不認識，我看你這書也是白讀書了！”

李才和莫進兩人前麵還沒笑緩過來勁，此時聽到這話又繼續笑了起來，李才更是彎腰捂住了肚子，而莫進已經笑得沒音了。

羅波對梁棟的譏諷似是毫無所覺，隻是微笑著繼續問道：“那麼想必梁兄平日也自比賢士嘍？”

“那是自然！”梁棟年紀不大，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

“那麼請問，什麼是賢士？”

“賢士就是高人！高尚的人！”梁棟扇著扇子轉身，讓周圍更多的人看到扇子上的兩個字，然後一臉鄙夷地對羅波說道：“你這樣自甘墮落的卑賤家夥，自然不會理解！”

羅波點頭，悠悠問道：“那麼鄭國弘高，算不算賢士呢？”

梁棟聞言愣住了。

他也是個讀書人，腦子不笨，馬上就意識到了羅波想要說什麼。

他身後兩個跟班見狀笑聲漸歇，一臉迷惑地看向梁棟。

梁棟很想張口說“不是”，但這個“弘高”卻是實實在在記錄在《左傳》裏的！曆代眾多名家對他的評價很高！

情急之間他腦筋開動，飛快地思索著對策。

羅波卻不給他機會，輕笑一聲後張口說道：“我有一詩，贈與梁兄。”

然後羅波一字一句緩緩誦道：

“卓哉弦高子，商隱獨摽奇。

效謀全鄭國，矯命犒秦師。

賞神義不受，存公滅其私。

虛心貴無名，遠跡居九夷。”

弘高，春秋時鄭國人，秦軍偷襲鄭國的時候，路過的弘高奉上四張熟牛皮和十二頭牛，偽做是鄭國國君送的，成功讓秦軍以為鄭國有了防備，隻能退去。之後不受賞賜，避居到九夷去了。

此人可謂是商人中舍己為國的典範，而且膽識過人機智非常，被稱為“賢士”毫不為過。

周圍有知道弘高的故事的看客，紛紛給周圍人講解。

羅波停下腳步，看向神色變幻不已的梁棟，微笑著說道：“你們說從商是自甘墮落，但商人中也有為國立功名傳千古的人。”

“弘高若是不算，那滅一國興一國的範蠡呢？輔佐秦王的呂公呂不韋呢？”

說到這，羅波的神色嚴肅的了起來，說道：

“我原以為你身為儒生，來到我麵前，麵對諸位百姓，必有高論！想不到竟然說出‘商本賤籍’之語！”

“你枉讀聖賢之書，卻隻會搖唇鼓舌！自比賢士，卻寸功未立！”

“竟然不知廉恥，還敢在我麵前狺狺狂吠！”

羅波深吸一口氣，指著梁棟大聲斥責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最後一句振聾發聵，震得梁棟三人麵色慘白，震得周圍鴉雀無聲。

良久之後，也不知是誰先帶頭，頓時鼓掌叫好聲響徹整條街道。

掌櫃在一旁聽得全身舒暢，拉著身邊的夥計指著羅波說道：“說得好啊！說得真好啊！說到我心坎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