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杏亦是驚詫:“為什麼不?”
萬晅坦然:“本侯沒多少時間耽擱。”
他們本來也是繞道經過此處,若按照原定路線,一行人到各地免不了各方迎接,接風洗塵,一番耽擱下來,怕是會耽擱了上京的時候。
沒想到一抄近道,卻把這小鎮子裏藏的汙納的垢全捅了出來。畢竟撫諭使路經此地事關重大,當地官員必不肯讓自己的過失隨著萬晅一折子遞到皇帝眼前,才特地安排萬侯爺經過別處。
可宋杏既然見了,就勢必要管。
“難道我們就看他們在這裏苟延殘喘,生不如死嗎?!”
宋杏是真的對萬晅發怒了。
見死不救,和草菅人命又有什麼區別?
她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他怎能輕飄飄地將一鎮百姓的性命置之度外。
萬晅卻對她的怒氣視若無睹:“要務在即,事有輕重緩急之分。”
宋杏不能忍受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
“誰當皇帝真就那麼重要嗎?!京城沒有你,不還是一樣歌舞升平,諸事順遂?”
“立儲之事,你去不去摻合,真就有那麼大區別?”
宋杏音量提了上來,卻又低了下去,冷哼一聲:“左右興亡皆為百姓苦,你們這些達官貴人,捧了誰上台,都不會把這生靈塗炭當回事!”
萬晅卻“撲哧”笑了,宋杏感到自己一拳打進了棉花裏。
“你說錯了,本侯在不在京城,真的很重要,立儲之事則誰為儲君,更為重要。”
“而今不過一鎮百姓傷亡,但若立儲不順,這天下遲早為此傾覆。”
“一鎮人與天下人,本侯自然知道怎麼選。”
他一副盡在掌握的神色,絲毫不覺得自己言行不當,反倒反守為攻──
“本侯的船隔音好,但你在這說這些,怕是不合適吧?宋大夫該學的,可還有不少。”
他在等她低頭認輸。
宋杏咬緊了後槽牙:“姓萬的,枉我稱你一聲表字。”
宋杏拂袖而去──
“從今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二人,再無瓜葛”
她轉身離去,把門重重摔上,帶起的風吹滅了油燈。
萬晅被她拋下,一個人留在了黑暗裏。
“唉──”
終究不得知,是誰一聲歎息,夜寂如此。
宋杏摸回宋家小船上自己的臥榻,卻輾轉反側,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這鎮子雖空,但少說仍有上百人居住在此。她沒特效藥,用外科手術或中醫療法,又得在此處耗到幾時呢?
一番思量下來,或許她剛剛對萬晅脫口而出的話,委實是太重了。
萬晅又不是醫生,她憑什麼要求他愛人如己,救人為先呢?再者,皇子奪嫡,她雖是個現代人,但也明白這將掀起怎樣一番腥風血雨。
萬晅有他的苦衷。
但宋杏並不因此動搖。她想:萬晅要回京便由他先回吧。左右她身上沒什麼事情,就留在這裏把此地的絲蟲病處理好了,到時再上京也不遲。隻是這病棘手,再見卻不知道該是何時了。
宋杏伸手接住了一縷月光,月光瑩白,一如三月那個春夜,灑在萬晅肩上的月光,如霜如雪。
萬晅於她,是月色與雪色之間,最鮮亮的一抹絕色。她一個現代人在此人生地不熟,萬晅是第一個讓她能放下“宋家小姐”的身份,坦然與他相處的人。
而無論他居心如何,在這裏,第一個對她施行醫術伸出援手的,亦是萬晅。她這番上京,也是因為萬晅為她討來的醫官職位。若非萬小侯,她身為女子,在這個時代有如戴著鐐銬,無論如何不能起舞得翩然。
這般算下來,萬晅仍對她有知遇之恩。宋杏覺得自己可能有必要向他道歉。
不,她也沒做錯什麼,憑什麼道歉呢?
隻是立場不同罷了,他是王侯,她為白衣,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
宋杏還是睡不著,她不想浪費這空閑下來的時間,從床底拉出一箱書,隨意翻了起來,又掏出裝訂好的空本子,到艙外船頭,借著月光寫寫畫畫。
還是找找絲蟲病的療法吧。
鄰船上舷窗裏透出的那抹紅衣稠豔,她看得分明,眼神卻隻一掠而過。
三更天了,又看著她做什麼呢?她又不會因這多看的這一眼回心轉意。走吧,走你的康莊大道錦繡前程,道不同,又何必互相牽掛呢?
這夜風涼露重,次日宋仁睡了個懶覺醒來,侯府的船隻已溯遊而上,他向外看去,隻見煙水茫茫,杳無人煙,宋杏炊了餅,從艙頭端到艙內。
炊餅就白水,著實沒滋沒味,宋仁可恥地背叛了革命戰線,想念起了侯府的廚子。
“侯爺怎的一聲不響就先走了?”宋仁對萬晅的好感度漲幅與他對萬家廚子的好感度呈反比。
宋杏垂著眼皮,語氣和她炊的餅一樣味同嚼蠟:“他早上來過,京師事急必須先行,你正好在睡覺。順兒是聽到了的。”
郭順兒咬著炊餅,亦嫌牙磣,聽到宋杏的話點了點頭。
“那我們為何不跟著走?”宋仁心中警鈴大作,離了侯府的船隊,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怕不是得與炊餅饅頭朝夕相伴。
“哥,可能得勞你呆在這兒,多等我幾天了。”宋杏眉一彎,擠出來一個勉強的笑。
“嗬嗬,行......”宋仁也笑得勉強,“等就等吧......”
郭順兒偷偷打量了二公子和小姐,見事情已成定局,望著桌上炊餅,幾要垂淚。
接下來,他得想想趁兩位主人不在,該到哪兒去打牙祭了。
宋杏像是得了莫大的動力,又和往日一樣板起臉來:“那勞煩兄長今日和我去鎮上看看。這鎮子流行的病,我已經有頭緒了。”
宋仁聽到醫理相關,換了個人似的精神大振:“這次是何病?”
“古書稱之為‘大腳風’,在《潛齋醫案》上有過記載。”宋杏說著,把她昨晚查到的文段一一翻給宋仁看。
宋仁挨了過去,兩人探討起來,連炊餅都顧不上吃了。
這兩個人,又哪裏需要美食珍饈?看著醫書都能當飯吃了。郭順兒看著這兩個醫癡,默默搖了搖頭,到艙後找鹹菜去就炊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