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後趙氏鳳體欠安，常年避居在榮孝宮中，甚少外出。

　　故而，在座諸人乍然見到她，都有一時驚訝，旋即便反應過來，紛紛跪地，大呼“太後千歲”。

　　皇帝與皇後也連忙起身，快步前去迎接。

　　“兒臣，臣妾，恭迎母後。”

　　二人躬下身子，依禮請安。

　　“嗯，大家都平身吧。”

　　趙太後沉沉吩咐一聲，目光在殿內略一逡巡，便落在孟薛氏懷中所抱的嬰孩身上，“這便是咱們闌國的小福星？”

　　孟薛氏心裏一動，連忙起身來到太後跟前，將繈褓中的孟莘莘舉高在太後眼皮之下，殷切道：“蒙太後恩典，這正是小女莘莘。”

　　趙太後眉眼低垂，瞧著小女娃嬌嫩的臉蛋兒。

　　果然如她的孫兒景沅所言，這女娃兒生得粉妝玉琢，尤其一雙明眸，燦若晨星，又透出一股嬰孩少見的澄明之感，仿佛能與成人眼波交流似的。

　　她蒼老的麵頰不由泛起幾縷笑痕，連連點頭道：“果然是個有福氣的樣子。”說完，伸手便要將孟莘莘接過。

　　孟薛氏身為母親，下意識遲疑。

　　繈褓中的孟莘莘眨動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對當下情況也充滿疑惑。

　　前世，她對這位老太後所知甚少，兩人從無交集。

　　她隻聽宮裏老人講過，皇帝因生母身份卑微，在尚未登基時，原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趙太後心善，將其收養在身邊悉心教誨，並最終助他登上九五之位。

　　因而，皇帝對太後十分敬愛。隻是她因獨居太久的緣故，漸漸養成了孤僻僵冷的性子，同晚輩們不太來往。

　　可今日，怎會突發奇想，要收養她這個外臣之女？

　　她一雙大眼睛轉了轉，又落到了七歲的沈景沅身上。

　　他恰好陪在太後身邊，難道此事是他出力促成的？

　　奇了怪，前世沈景沅可不曾對自己這麼上心過，更何況她現在在外人看來還是個啥也不知道的奶娃娃啊！

　　跟孟莘莘一樣不解的還有李皇後。

　　她素來少侍奉在太後跟前，如今見得自己兒子跟太後親近，大為驚訝。

　　李皇後脫口而出，“景沅，你幾時去了太後身邊？你皇祖母喜歡安靜，可不許常去打攪她。”

　　她所說本是實情，可趙太後此刻卻一改對待孟莘莘的親熱勁兒，隻是冷冷道：“景沅有孝心，近日常去我宮中服侍陪伴，我喜歡得緊。”

　　李皇後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隻得閉嘴。

　　趙太後又道：“我先前不愛出門，隻因身體不濟，精神不足。不過，自打莘莘這小女娃降世，我身子忽然好轉不少，想來她身上當真有幾分福運。所以，我才想著將她養在身邊，也好多沾一些福氣，能延壽個幾年。”

　　太後此言一出，容妃心中咯噔一聲，頓覺不好，倘若孟莘莘真落入太後手中，那容家借她控製孟家的算盤便要落空了！

　　容妃眼珠微微一轉，忙賠笑說：“養育嬰孩過於操勞，母後年紀大了，恐怕會帶累身體。倒不如將小福星交給臣妾，臣妾定當日日為太後祈福，助您延年增壽。”

　　趙太後卻瞧也不瞧她一眼，隻將目光緩緩轉向皇帝。

　　“你的好寵妃，可當真懂得禮數。哀家親口說要養著這女娃給自己增福，她倒偏要搶去。怎麼，是怕哀家得了福運，活得太長麼？”

　　聞言，容妃臉色大變，連稱不敢。

　　皇帝也冷下臉，沉沉訓斥：“母後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下去！”

　　容妃隻得不情不願退下，瞧著趙太後又樂嗬嗬地去逗弄孟莘莘，恨得指甲幾乎掐破掌心。

　　她咬著牙關，隻暗暗想著，這老東西性情乖戾，又刻薄吝嗇，從前她數次示好，全都吃了閉門羹。

　　如今收養孟莘莘，恐怕也隻是一時興起。過不了多久，必然要丟開的。

　　到了那時，她自有手段，叫這個奶娃回到自己手心裏！

　　容妃與李皇後都閉了口，孟家女的歸屬也算塵埃落定。

　　皇帝鬆了一口氣，對太後笑道：“母後，難得您與這孩子投緣。今後將她交給您養育，要讓您操勞了。”

　　趙太後隻“嗯”了一聲作為答複。

　　倒是孟薛氏，隻覺心口一塊大石落了地，當即跪在地上，含淚謝恩：“臣婦多謝太後與皇上垂憐，小女年幼，恐有頗多勞心之處，望太後多多海涵。”

　　孟莘莘雖不了解太後，卻了解自己的母親。

　　她聽得出來，母親的謝恩是一片誠心。

　　仔細想一想，趙太後遠離朝堂，與波詭雲譎的前朝爭鬥沒有什麼瓜葛。若她留在太後處，自己相對安全，也能叫孟家減少許多掣肘。

　　太後麵容刻板嚴肅，又有孤僻的名聲在外，她原是有些怕的，不知不覺中甚至嚇得打起奶嗝來。

　　可此刻，既然是母親願意叫她跟隨太後，她也就鼓起勇氣與太後對視。

　　趙太後當年能夠冠絕六宮，年輕時自然也是個美人。哪怕如今垂垂老去，仍能從那麵部的輪廓與清澈的眸子，看出是個清臒傲然的老者，自有一番風骨。

　　她不由示好地一笑，尚未長牙的小嘴咧開，隻露出粉粉嫩嫩的小舌頭，端的是頑皮可愛。

　　趙太後被這一笑融化了心，難得開懷，慈愛低喃道：“以後跟著哀家，自不會讓你受苦。”

　　孟莘莘聞言，心下一暖。

　　這位前世不太熟悉的太後，怕是除了孟家人以外，這一輩子第一個願意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她又怎麼會不珍惜呢？

　　前一世，她沒任何選擇的餘地。

　　這一世，既然是母親親手將她交給趙太後，隻要老太後不去虧待她，她也勢必將她當作真正的親人來孝順。

　　待一隻幹瘦的手掌撫弄自己小臉時，她便使勁兒努了努身子，主動用小臉蛋貼住太後的掌心，還撒嬌般蹭了蹭。

　　“哎呀，這小娃娃！”

　　這一舉動，連見慣風浪的太後都驚到了。

　　她舉著小娃給皇帝看，驚喜不已地道：“你瞧瞧，你瞧瞧！她居然主動蹭我！這麼小的孩子，倒好像能懂人事。莫不是真的天上星宿降世，要給我闌國降福的！”

　　太後如此開心，皇帝也不由蹭蹭嬌娃的小臉兒，愉悅地道：“闌國這福氣，自然還是母後您給的。不過，這小娃能將您老人家請的出山，也屬實是不小的福氣了！”

　　眾皇妃眾臣子聞言，也紛紛恭賀闌國喜得福星。

　　一片融洽之中，唯有七歲的沈景沅眉目深深，隻遠遠望著太後懷中嬰孩的小臉兒。

　　年幼的莘莘一團喜氣，似乎很滿意眼下的安排。

　　沈景沅這才悄悄鬆了口氣，這一世，他總算是護了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