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一個路口,方苗苗看到了一如往常般為自己亮著的燈。腳步加快,她想著,看在飯盒和亮燈的份上,就暫時先原諒李敬白天和她吵架的事好了。跨進門檻,走進院子,但院子裏隻有個石磨,沒見到人。
“李敬?”方苗苗有點兒著急,去屋裏也沒找到李敬的她跑向廚房。可小廚房一眼就能看光,很明顯,他也不在裏麵。
小小的廚房彌漫著燉大白菜的味道,方苗苗走向蓋得嚴嚴實實的鍋子,打開鍋蓋,翠綠的葉配上透而韌的粉條,香噴四溢。
白菜燉粉條!
但,李敬人去哪兒了?
握緊手裏的飯盒,她看著一鍋子香噴噴的白菜燉粉條嘀咕,“他不會是離家出走了吧?”一想到今後不會有人再等她回家,心口泛酸。她明確地意識到,這種感覺不是原身的應激反應,而是真真切切出自她。
也許白天做的太過火了。在麵對甘翠兒的時候,李敬能拿出那樣的態度已經很難得。中午,他還擔心她吃不飽,特意過來給她送蒸熟的小土豆......
方苗苗站在鍋子前,反思白天的事。
此時,李敬正躊躇地站在村口的小賣店裏,望著牆上的手搖電話機,神情掙紮。他的腦海裏滿是中午方苗苗一身汗味,被太陽曬得通紅的模樣,還有昨晚上,她長了血泡的手。今天犁地犁了一天,她手上的血泡肯定被弄破了,得疼上好一陣子。
李敬啊,李敬,你何德何能。
自嘲地笑了笑,他深呼吸一口,走向電話機。
撥動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在聽到話務員的詢問後,他冷靜地說出轉接的號牌。在等待了兩三秒後,記憶中的音調在話筒裏傳出。
“喂?誰啊?”
趙智英戴著一副黑色細框眼鏡,左手拿著洗到一半的小青菜。今晚,她打算簡單地做個兩菜一湯。
喉結上下滾動,李敬手握電話筒,喉嚨裏的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距離他聽到母親的聲音,整整過了五年。五年的時間,五年的堅持,五年......他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聲。
趙智英問了好幾聲,電話對麵的人依舊保持沉默。
“智英,誰來的電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的李榮軍抬頭,“是老張嗎?他說今晚打電話過來。”
趙智英沒去搭理沙發上的老伴,她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周身的肌肉繃緊,她緊張地用手捂住話筒,壓低嗓音,“小敬,是小敬嗎?”
恍如被雷擊中,李敬聽到母親猜出了他的身份,下意識地就想掛斷電話。
“別!小敬,媽好想你!”趙智英沒有哪一刻這麼聚精會神過,她能清楚地聽到對麵驟然加重的呼吸聲。馬上就猜到李敬這孩子會掛斷電話,在電話還沒有被掛斷前,她趕忙喊話。
要是這次被掛斷了,下次小敬再打電話過來,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她加大音量的說話聲引起李榮軍的注意。他略一思索片刻,就知道肯定是那逆子打電話過來了。抖了抖沒看完的報紙,他從鼻子裏重重地‘哼’了聲。
電話對麵帶著哭腔的嗓音,終於讓李敬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媽。”
“哎,媽在這兒。”她扔掉手裏的青菜,兩隻手都捧住話筒,“小敬,在外麵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飽穿暖?要是缺錢的話,跟媽講,媽給你......”趙智英說到一半,被一隻大手從旁邊伸出,搶去了話筒。
一米八七的大高個,李榮軍像座山似地站在她的身邊。沙發上的報紙被他胡亂地扔在那兒。“告訴你,要錢沒有。老子把你養這麼大,結果養出了一條白眼狼!缺錢就知道來找老子了?沒門!”他越說越生氣,衝著電話一通喊。
趙智英使勁兒拍打他的肩膀,從他的手裏生拉硬拽地搶走話筒,“小敬,別聽你爸的,你......”電話那頭,是早已掛斷的嘟嘟聲。
李榮軍顯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臉色鐵青,“還敢掛老子電話。”
“怪你,都怪你!”趙智英把李敬掛斷電話的事兒全都賴李榮軍身上,“兒子好不容易打個電話回來,你倒好,把他罵跑了。你兒子和你一個脾氣,要是他不是遇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難事,他會打電話回來?你這個做爸的,就知道罵你兒子。要是小敬出了什麼事,我跟你沒完!”趙智英放下狠話,氣衝衝地去房間拿自己的錢夾,她要出門一趟,去查小敬是從哪兒打來的電話。
小賣部前,李敬掛斷電話,從口袋裏把打電話的錢交給店主後,轉身回家。
這次的電話,和他預料的一樣,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秋天的夜晚寒冷,李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升騰。一片氤氳中,走到家門口的他看見了方苗苗。在門口一盞溫暖的小燈下,她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那兒,臉頰被凍得紅彤彤的。
李敬快步走到家門口。
當他出現在方苗苗的視線範圍時,她迅速從小板凳上站起。兩個人就這麼互相看著對方,異口同聲地開口,“對不起!”
聽到彼此口中的道歉,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裏看出笑意。方苗苗大大咧咧地伸手挽過李敬的手臂,“說說唄,你對不起我啥?”見到李敬回來,她懸起的心終於放下。真好,他沒有離家出走。
李敬回避這個話題,“你呢,你對不起我什麼?”
“嗯......早上不該跟你發火,還有不該瞞著你去犁地。”方苗苗一樁樁地說著她剛才坐在小板凳上自己檢討出的結果。“你要是不喜歡吃板栗,我們就不吃了。”她狠狠心,“我們把板栗送給三叔和三嬸,還有隔壁的嬸子家,他們肯定樂意吃。”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討厭板栗,但每個人的心裏總有一兩個過不去的坎,她能理解。“你要是不想借錢,那就不借,我們自己掙!”
“好。”李敬摸摸她的腦袋,“我隻是不想跟孫天祥借錢,但板栗可以留下,你想吃就吃好了。”李敬握住方苗苗在夜風中被凍得冰冷的手,“說到底,錯的不是板栗。苗苗,對不起,我沒能向......他們開口借錢,還有,白天不該跟你吵架。我是男人,應該要大度。”
方苗苗對於道歉的坦然,讓李敬也敞開了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