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燒烤攤上遇點撥

楚夢瑤聽了馮主任的話，深有所感。她和對方交流，幾乎沒有交淺言深地窘迫，反而覺得受益匪淺。

之後的兩天工作日，她全用來熟悉政府的係統和文件了。每天她都自覺加班到深夜，然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宿舍，洗漱都免了，倒頭就睡。

八月七日，周五，立秋，陣雨。

“今天來吃晚餐的人好少哦。”楚夢瑤緊挨著重樓坐在一張桌子上，她環顧四周，發現來吃飯的人比平時少了一大半。

相應地，飯菜的數量也隨之大幅度減少。好在，飯菜的質量還是一如既然的有保障。

重樓用公筷夾了一筷子炸廣椒炒肉絲，隨口說道：“周末嘛，大部分的工作人員都回家團聚了。除非是外鄉人比如你，或者我這種沒有成家的，並且家裏的飯菜做得又不如食堂的好吃，才會周末來食堂吃晚飯。”

難怪馮主任也沒有來吃晚餐，楚夢瑤一邊吃，一邊想著。

她來到木魚鎮還沒有一周，食欲和飯量卻不知道為什麼，正在逐漸增大。這要是在老家，她平時一頓一小碗米飯，外加一小盤青菜和一小碟燒肉就能吃得飽。可到了今日的晚餐，她已經添了兩大碗玉米飯，吃光了桌上三菜一湯，還是覺得有些餓。

“瑤瑤啊，可別再吃了，留點肚子吧。你不會忘了，今天晚上我要請你吃燒烤吧？”重樓按住了楚夢瑤正打算第三次盛飯的手，戲謔地笑道。“如果你再這樣吃下去，晚上的宵夜可就省了。”

楚夢瑤趕緊放下碗筷，她都快忘記還有這茬了。“那是我們晚上幾點吃宵夜啊？”麵對重樓，她已經不知道什麼叫矜持了，直言不諱地詢問。

“啊哈哈，看來你真是把我當自己人了，我很開心。我們這邊燒烤攤出得比較晚，大概七點左右吧。”重樓起身收拾碗筷，楚夢瑤緊隨其後。

“我們一起去香溪街散步消消食，不然照你這個吃法，過年回去，家裏人都不認識你了。”重樓幫著洗好了碗筷，笑著說。

楚夢瑤一時沒聽懂，說話也不經過腦子，問道：“為什麼啊？”

“你被咱們養得太胖了，認不出來了唄！”重樓調侃道。

“那可不行！以後吃完飯，我得快走消食！”楚夢瑤想象著自己變胖的樣子，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

重樓笑得更歡暢了，吐舌道：“看不出來，你還挺在意自己外貌的。”

“那倒不是。我一直認為心靈美比外貌美更重要。”楚夢瑤否認，“可是，人太胖了會對身體不好，健康最重要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健康談什麼都是虛頭巴腦的。”

如今的醫療費那麼貴，一場小感冒就要大幾百上千，她病不起，也不敢病啊。

聽到這話，重樓收斂了笑容，蹙眉正色道：“從國家層麵自上而下地開始重視中醫治療，也是為了底層老百姓謀福祉。自古中醫以治未病為榮，直搗病灶，可惜啊，現在不少騙子冒充‘神醫’，敗壞了我們的好名聲。動不動就是那麼幾句台詞，‘什麼違背祖訓，無償獻出配方’。”

“中藥也貴呀。”楚夢瑤想起自己有段時間吃中藥，動輒一副藥喝幾天，就要幾百塊錢呢。

“唉，其實可以沒那麼貴的。如果真心為病人著想的話，用藥可以豐儉由人......算了，說這些沒意思，破壞我們的好心情。走吧，去轉轉。”重樓欲言又止，勉強笑了笑，岔開了話題。

楚夢瑤識趣地沒有追問，跟在重樓後麵，大氣都不敢出。她腦袋瓜裏一直在想，中醫看病便宜，但是藥方裏的藥材可不便宜；西醫呢，不僅是檢查費很貴，有些西藥更貴......

香溪街上此時沒多少人，因為疫情的影響，神農架的旅遊業和酒店業受到重創。

街麵上不少土特產商店早早地關門大吉，隻有寥寥幾家經過數代人艱辛經營的老鋪子，還頑強地支撐著木魚鎮的門麵。這其中，就有重樓從小吃到大的一家小餐館。

“瑤瑤，你看這家‘木魚特色餐廳’，它早上是不開門的，要到了午飯時間才開始營業。午餐和晚餐賣的是家常炒菜，地方特色小吃什麼的；過了晚上七點就隻有燒烤賣了，夏天配綠豆湯或者烏梅湯，冬天就是各種砂鍋燉湯了。”重樓指了指街對麵很不起眼的小門麵，興高采烈地說起來。

要不是對方特意指出來，楚夢瑤決計是不會注意到木魚特色餐廳的。

灰撲撲的小館子，暗紅色的手寫招牌掛在牆頭，大門敞開了一半，裏麵的光線昏暗。這家燒烤攤沒有擺在外麵，隱約可見裏麵安置有後廚，幾個人正在忙碌著什麼。

重樓拉著她往對麵走去，解釋道：“我們先去占個位置，不然到七點了，未必有座位。他家常年是以本地顧客為主，生意基本上不受旅遊潮的影響。”

“這茶湯色澤碧綠，入喉清香，回味甘甜......”她們才一進門，就聽到有些耳熟的聲音。

楚夢瑤定睛一看，這不是剛來第一天，在食堂小包廂裏見過的文雅老人嗎？對方獨自坐在半扇閉合大門之後的四人桌，專心品嘗一杯不知道是什麼的茶，讚不絕口。

重樓翕動了數下鼻翼，從茶香中下了判斷：“九葉絞股藍製作的新茶。”

“嗅覺靈敏，對中藥材研究也十分深 入啊。”老人家誇讚對方，起身邀請她們：“我想請兩位一起吃宵夜，不知道是否唐突？”

楚夢瑤拿不定主意，她望著重樓，用眼神傳遞出自己的意思——樓姐姐，但憑你做主了！

“好呀，榮幸之至。”重樓輕輕地拍了拍楚夢瑤的後背，對著老人淺淺一笑。

她們並肩坐在老人對麵，楚夢瑤鼓起勇氣問了一句：“請問您貴姓？”

“免貴姓何。”老人溫和地笑著說。

“何教授您好。”重樓接口道。

楚夢瑤的喉頭滾動了好幾次，每一次話到嘴邊，都被她吞了下去。

何教授別有興味的看向她，雙手托著下巴對她說：“小姑娘，怎麼稱呼呢？有什麼話想問我的，你就直說吧。”

“您叫我小楚好了，馮主任也是這麼稱呼我的。”楚夢瑤將口裏泛起的唾沫咽下，聲音有些顫抖地繼續說：“我想知道您會在神農架投資種植神農香菊，和提煉精油嗎？”

“先不談這些，你告訴我，為什麼神農架現在又想起了神農香菊？八十年代末，千家坪試驗站就嘗試過種植神農香菊，神農架自己甚至還辦起了香精香料廠。可是到了九十年中期，神農香菊卻漸漸地不再被看重了。”何教授眯著雙眼，表情有些落寞。

楚夢瑤哪裏知道這裏麵的門道，一下子就被問懵了。

“咳咳。”重樓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情願地小聲回答道：“因為巴東綠蔥坡鎮從2011年開始大規模種植神農香菊，2017年獲得了足夠脫貧的經濟效益......”

“那就是說，您不會投資神農香菊產業了......”楚夢瑤輕聲嘟囔。

何教授笑了，喝了一口茶，“老板，麻煩拿菜單過來，我們準備點餐了。”

老板遞給他一份油乎乎的塑封菜單，總共也才一張紙。上麵還用小金屬夾子別了一疊點單用紙，和一支禿頭的鉛筆。

“這家店的燒烤品種很少，幾十年沒什麼變化的。葷菜隻有烤豬肉、烤羊肉和烤雞肉三種；素菜則是炸四季豆、炸地瓜條、蒜蓉烤茄子和炕洋芋四種。”重樓不需要看菜單，她早就能背下來了。

“果然如此，那就每種烤肉串都來十串，每道素菜都來一份嘗嘗。合胃口，我們再加，如何？”何教授詢問。

“我沒意見，我都可以。”楚夢瑤第一個出聲，又不要她出錢，自然沒什麼底氣挑三揀四的。

重樓想了想，決定還是說出心裏的想法，於是提道：“我想多加二十串烤豬肉，這家用的豬肉可是大九湖出了名的跑跑豬，並且每天賣的數量有限。”

“這樣啊，那是我疏忽了。我本身不太能吃葷，那就依你的吧。”何教授用磨平了筆尖的鉛筆，行雲流水一般寫出筆走龍蛇的字跡。

“原來書法好的人，真的可以不在乎紙筆的好壞啊......”楚夢瑤望著雋秀飄逸的字體，羨慕地說出了心底話。

何教授沒說話，但從他明顯翹起的嘴角，露出了端倪。她覺得對方聽了自己的這番恭維，內心應該還是十分受用的。

“小楚啊，扶貧呢，不能殺富濟貧，更不是光靠送物資和金錢給這些貧困戶，就能解決偏遠鄉村貧困的問題。”何教授轉頭看向正在後麵廚房忙碌的老板，油煙集中在抽風機的下方，時不時飄來令人饞涎欲滴的肉香。

“鄉村振興真要這樣簡單，大涼山早就脫貧了。關鍵啊，是要改變底層老百姓的思想。”他回過頭，對她們正色道：“如果讓這些人覺得可以長期靠吃救濟活下去，那麼他們還會甘心通過自身努力，改變生活嗎？”

楚夢瑤想起關於大涼山的新聞，無力地垂下了頭。

重樓咬牙，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不會的。他們會覺得這樣生活也不錯，漸漸地更加依賴扶貧政策過活，甚至還會理直氣壯地提出各種奇葩要求，希望政府竭力滿足他們。”

比如某地曾經上了新聞報道的一件事，政府精準扶貧，結果扶貧對象要求解決單身問題。

“沒錯。所以啊，你們需要的是能找到大家願意積極參與的扶貧項目，能給他們帶來切實的經濟效益，讓他們自發的去維護這個項目。”何教授接過炕洋芋，放在桌子中間，示意她們趁熱吃。

“神農香菊投資下去，一年見不到經濟效益的話，就會讓人失去耐心。當今社會的價值觀逐漸扭曲了，人心已經浮躁了，大部分人都想著賺快錢。神農架這十多年搞房地產經濟，你們覺得老百姓富起來了嗎？”

“嗬嗬。”重樓冷笑，“木魚平均房價都八千一平了，再這麼下去，說不定要比成都和重慶還高了。可是呢，我們的人均收入才多少？發財的都是那些房地產商，可憐的都是我們這些買不起房的老百姓！”

何教授搖頭道：“關鍵這麼做，還破壞了環境。神農架以世界自然遺產聞名於世，要是再這樣不顧環境保護，盲目開發下去，遲早自毀長城。”

“所以，我們應該深挖可以與環境保護相結合的項目，長期綠色可持續發展？”楚夢瑤陷入了沉思，以她的閱曆和知識儲備，能想到符合這種條件的，就隻有走文化旅遊的路線。

何教授不答反問：“小楚你讀過大衛·李嘉圖的代表作《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