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得這些啊,咱都不懂,也不想懂。胸痛治好了就行,以後再有啥毛病,去鎮上的中醫院掛號找您看病!多謝大夫,多謝大夫。”老大爺嘿嘿一笑,彎腰拱手作揖道謝後,灑脫地離開了。
楚夢瑤十分不理解重樓剛才的言行,於是輕聲細語地問對方:“樓姐姐,病患不願意聽你說的治病依據,為什麼你還要不厭其煩地講解呢?是為了說給我聽嗎?”
“一半是為了說給你一聽,另一半是為了向病人解釋我的治療思路。聽不聽在他,講不講則是我的事情。”重樓一邊幫女主人仔細收拾床鋪,一邊接著說明:“有時候在醫院太忙了,沒辦法向每個病患詳細解釋治病原理。我們不能因為對方不懂,就忽略了對方有知道這些的權利。”
楚夢瑤沉默了,她回憶自己看病的經曆,似乎極為少有醫生主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生病,以及生病了該怎麼治療,診斷的原理和依據又是什麼。
她總覺得是醫生太忙了,或者醫生覺得病人反正也聽不懂,那就不要白費口舌和浪費時間。
“病人也是人,是活生生的生命。如果我去醫院,醫生就給我開各種儀器檢查,接著根據診斷結果給我開藥,我會覺得對方拿我不當活人,而是物化了我。”重樓拋出這段重量級的話語,像是炸彈一樣,轟得楚夢瑤振聾發聵。
“什麼叫物化?”她驚訝地脫口而出。
“比方說啊,醫生隻看到病患身上的疾病,完全不在乎對方的心理;醫生給病患檢查,對醫院設備過於依賴,不再親自觸診檢查;醫生隻對病患某一個部位或者疾病負責,將病患整體人為分割。”重樓苦笑。
她指了指床鋪上露出棉絮的床褥,比喻:“你看,這不就是物化嗎?拿東西去檢查是不是好的,壞了就去特定的部門修理。我們不用跟棉絮聊病情,更不需要安慰它。”
楚夢瑤這下秒懂了,她呢喃:“難怪我越來越不喜歡醫院的氛圍,隻當是缺少了人情味......”
“你知道為什麼我選擇當中醫嗎?我們國家的古代醫學,是屬於經驗醫學。中醫大夫需要通過交談,和觀察對方的言行舉止,盡量了解病人的更多情況。例如,對方的生活環境、人生閱曆、性格脾性、受教育情況和心理狀態等等。不僅如此,還需要親自觸診對方的身體。”重樓說這些的時候,眼眸亮得刺眼。
“因此,優秀的中醫將望聞問切發揮到了極致,藥到病除,甚至能治未病。我希望做一個有溫度的醫生,而不是物化病人的醫生。”她誓言旦旦地說道。
“樓大夫啊,送您們回去的車子到了。鄉親們留了些吃的喝的,非要你帶回去,我隻好幫你們都搬到車上了。”男主人突然闖了進來,憨憨地搓著手笑道。
重樓感謝地笑著點頭道:“麻煩大哥大嫂了,我們這就走,今天打攪了。”
“哎喲喂,你這是說得那些個見外話。這叫榮幸懂啵,為了爭取接待你的名額,我們差點打破頭喲!”女主人站在門外掩嘴笑道。
楚夢瑤臉上也掛著清淺的笑容,禮貌的和大家告辭。
她們走到門外,人群還沒有散去,大家目送她們上了一輛黑色的舊越野車後座。
“重醫生,是回香溪街?”前排的司機隨口一問。
重樓歉意地笑道:“麻煩師傅先送妹子回河邊的宿舍一趟,再送我回家。”
“小意思。莫說這些客氣話,太講理了。”司機笑著啟動了越野車,“重醫生辛苦了。”
可能是因為回去坐的是越野車,下盤更穩當,楚夢瑤沒有來的時候,吐得稀裏嘩來。當然了,也可能是她沒有吃晚飯,肚子裏沒啥貨可以嘔出來。
無論如何,直到她下車走回家,人都還是清醒的。
“這瓶糯米甜酒送你,度數很低,不上頭,你嘗嘗看。其餘的東西,都需要有開火的家夥,你這兒不方便,到時候弄好了,我帶來給你吃。”重樓遞給楚夢瑤一大罐玻璃瓶裝的白色液體,“我先回去了,明天午飯食堂見!”
楚夢瑤接過糯米甜酒,目送對方下樓。
今天折騰了一整天,她也實在是太累了,洗漱過後倒在床上,閉上眼不久便睡著了。
“咕咕咕......”雄雞打鳴一般都是有規律的,而且很準時。楚夢瑤猜測現在應該五點半,她拿出手機解鎖看了看,果然就是。
“這下連起床鬧鐘都省了......”她無奈地小聲自言自語。
她下單的燒水壺還要兩三天才能到木魚鎮,冷水洗臉漱口之後,凍得她再次縮回到了尚有餘溫的被窩裏。
模模糊糊地睡了個回籠覺,手機鬧鐘在七點的時候,準時響起。之所以設定這個時間,是因為木魚鎮政府要求工作人員八點準時到崗上班。這一小時,足夠她穿衣洗漱,順便吃個早飯的了。
楚夢瑤換好衣服,揣上手機和鑰匙,關好門後下樓去吃早餐。
她留意了路邊三家店,一家賣豆角洋芋湯,第二家主營包子和粥,第三家則是家鄉的味道——紅油黑芝麻熱幹麵!
今天,她打算先吃第一家店豆角洋芋湯嘗嘗,這種食物組合她還沒吃過。
“哎呀,還是我們的溫專幹厲害!一眼就識破了騙子,為我們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楚夢瑤剛走到門邊,就聽見有人吹捧自己不太願意見到的人。
猶豫了一下,她趕緊快步走開。一不留神,她來到了第三家主打熱幹麵的早餐店。
“老板,來一碗熱幹麵,不要鹹菜,多加香菜和小蔥。”楚夢瑤聞著芝麻醬的香味,不自覺用了武漢話點餐。
“冒得問題,送武漢老鄉一杯豆漿加無鉛油條一根。”老板娘居然回了她一句地道的武漢話,而且還送了小食飲料。
明明才離開武漢三天,她卻像是很久沒吃過熱幹麵一樣。美美地飽餐了一頓之後,她用手機支付餐費後,揉著肚子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楚夢瑤推開辦公室大門,馮主任早就泡好了茶,打開電腦開始寫公文了。“馮主任早!”她精神抖擻地打了一聲招呼。
“喲,這麼講禮啊。你們馮主任不吃這一套,他不喜歡馬屁精。”溫專幹滿麵春風地走來,不陰不陽地說了這麼一句,又輕飄飄地走遠了。
“小楚同 誌早呀。你不用在意,她說話一直這個腔調,人不壞。”馮主任抿了一口茶,淡笑道。
楚夢瑤忽然想到了之前在店門口聽到的半截話,於是關上門,走近馮主任,悄聲問道:“我昨天不在辦公室的時候,我們這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我早上聽說溫專幹識破了啥騙子來著?”
“哦,你說那件事啊,也不是啥大事兒。”馮主任溫和地笑了笑,娓娓道來,“你想聽呐,我詳細給你講一講。”
她趕緊坐到沙發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曆來就有一些人喜歡冒充什麼中央政府的公務員、科研機關的職員、野外考察隊、執行秘密任務的軍人,甚至是啥古朝代的王公貴族後裔。這些騙子呢,有段時間可喜歡跑來咱們神農架各地政府坑蒙拐騙。”馮主任捧著散發清香的茶杯,抿著嘴說道。
“我以前以為這些騙子是覺得咱們神農架窮鄉僻壤,老百姓沒啥文化好騙。結果我在網上看新聞,發現這種事在大城市也不少見。”
“這次的騙子呢,證件還挺齊全的,說自己是國際野外考察隊的,專門來神農架找野人。他身上盤纏不夠了,希望我們給他提供免費的住宿和三餐。不僅如此,還要給他物資補給,五千的現金以備不時之需。”
楚夢瑤聽了目瞪口呆,不解地問道:“這種事,難道不能一開始就報警處理嗎?”
“嗨,這種人啊,一旦跟你撕破臉,馬上就去網上發消息顛倒黑白,說咱們政府欺負人。網上那些鍵盤俠,又沒什麼獨立思考的能力,聽風就是雨。俗話說的好,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馮主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溫專幹呢,跟騙子聊了一個下午,對方直覺走了不說,還對她感恩戴德。”他停了下來,深深地看了一眼楚夢瑤,意有所指地繼續說道:“有些人啊,你雖然看不慣對方,可他們也不是來政府機關混飯吃的,真本事還是有的。”
她點了點頭,一副受教的神情:“我明白的。我不會對溫專幹有什麼情緒抵觸,以後見到了繞道走就是,更不會在她背後嚼舌根。”
否則的話,自己和她又有什麼區別呢?
“對,咱們啊,躲得過就躲開,眼不見心不煩。不值得為她心煩意亂,多看看對方的優點,爭取心態平和。”馮主任用“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欣慰地注視著楚夢瑤,越看越覺得自己選人的眼光很不錯。
她蹙眉想了一會,開口道:“那溫專幹還擅長什麼啊?”
“木魚鎮政府接待各種來賓的時候,她能讓對方口頭上占不到咱們一丁點的便宜,厲害吧?”馮主任與有榮焉地補充道。
吐了吐舌頭,楚夢瑤還真想象不出來,原來溫專幹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