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報到

公元2150年，也是火星曆的第42個年頭，火星基地的上空依舊十分繁忙。許多人穿著輕便的翼裝飛行服，以超高的速度在火星稀薄的大氣中維持升力，穿梭在火星的各個定居點間。也有人乘坐全自動小型飛機，顯然他們還沒有學會在火星上翼裝飛行。李遠星便是其中一位。他剛剛從地球來到火星基地的航空站，再坐飛機前往奧林波斯大學報到。

飛機使用聚變能源推進器，很快來到了奧林波斯大學。這所大學因其坐落在火星最高的山峰奧林波斯山而得名，是二十萬人口的火星基地擁有的唯一一所大學。李遠星透過舷窗，看到很多高聳雲天的大樓甚至超過了飛機的高度，像古代神話中的通天巨塔那樣刺向火星大氣的橙色帷幕。在低層還有許多造型奇特的建築，不規則的形狀隨意扭曲延伸，像在展現抽象派畫家的瘋狂想法，又像是數學上某個複雜幾何的直觀表示。還有的建築像蘑菇一樣，用看似脆弱的底基撐起頂部寬闊的樓宇。這正是火星的建築師們利用低重力設計出的別具風格的建築，它們在地球上絕對承受不了自身的重力。

飛機降落後嵌入了停機坪內，這裏與奧林波斯大學的室內環境直接相連。李遠星走出了飛機，來到了奧林波斯大學的中央廣場。這裏隻用一道透明的合成玻璃隔絕室內空氣與火星大氣，猛然來到這裏的人會以為自己踏入了火星殘酷的室外環境。“在室外修建這麼一大片填滿空氣的空地，真是太浪費了吧。也許這是他們集會的地方？”李遠星來不及多想，便匆匆穿過這片廣場。他走進了緊鄰的一棟高樓，前往通知書要求他報到的房間。

李遠星敲門後進入了那個房間，卻發現這個房間遠比他想象的小。這裏不是一個容納許多人開會的報告廳，而是一個人的辦公室。房間裏坐著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士。他雖已頭發斑白，臉上布滿皺紋，但無論什麼時候與他對視，都會發現他眼裏投射出深邃而睿智的目光。他收起了全息顯像屏，起身對李遠星說：“歡迎來到奧林波斯大學，李遠星。”在同聲傳譯裝置的幫助下，不同語言的人也可以自如地交流，人們再也不需要刻意地學習外語了。此刻李遠星才注意到門牌上文字的意思是校長辦公室，突然慌了神。“啊，校長您好！”李遠星想不明白，自己隻是個遠道而來的無足輕重的新生。學校每年都會招收很多新生，為什麼校長會單獨令他來此見麵？

“不必緊張，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瓦爾德羅·阿希納索邦。在這裏沒有什麼身份地位的繁文縟節，你當作在跟普通的好朋友聊天就好。”校長微笑著說，“遠星，你知道嗎？你是這幾年來唯一一個從地球來到這所大學的新生。”

“啊，我真的不知道。錄取通知書隻告訴我被錄取到了數學係，然後讓我盡早來到這裏。它甚至沒有告訴我什麼時候開學。”

“這裏沒有統一的開學時間，你什麼時候報到就什麼時候開學。這裏也沒有統一開設的課程，你平日將根據自己的需要閱讀書籍或觀看視頻課程。當你有自己無法解決的疑問時，老師才會出現。一會兒你還將與係裏的幾位教授見麵，他們將為你詳細地展示數學發展的整體曆程和知識體係，然後為你量身定製一份成長計劃。這是奧林波斯大學的每位學生都要經曆的過程。”

“那我們有考試或論文要求嗎？”

“通通沒有。我們在這裏做的是真正的科學探索。如果我們把注意力隻放在考核標準上，那就本末倒置了。”

“可是這樣子不怕有人得過且過嗎？”

“遠星啊，如果你這麼問，那我想請你來回答一下，你為什麼會遠離家鄉，從地球來到這個荒涼偏僻的星球求學呢？”

“我......我是來尋求意義的。”李遠星歎了一口氣，“在地球上，我不知道我這輩子應該追求什麼。沒有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是我願意接受的。我想尋求一絲改變的可能，所以才不顧父母反對，獨自來到這裏。”

“真是個有勇氣的孩子啊。現在地球上的人，特別是來自你這個階級的人，能探索人生意義的已經屈指可數了。你跟地球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我看了你申請學校時提交的材料，你的父母都不在聯合國政府裏工作。也就是說你的父母都沒有工作，但他們也沒有沉浸在情感體驗儀中？”

“是這樣的，校長。我的父母都不在聯合國政府機構裏。除了每天去家門口領政府發的物資，我們家幾乎無事可做。聯合國政府裏的人就把我們稱為無用階級。通常我們這樣的家庭都會在情感體驗儀中享受各式各樣的快樂，就像我的表姐和堂弟那樣。但我父母卻對那個東西有天然的恐懼。他們告訴我一旦人用了情感體驗儀就會上癮，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樣子了。他們希望我好好學習，通過考入名校改變階級，就像黃金時代的人那樣。我的祖輩們都很懷念黃金時代，可是我卻完全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麼樣的時代。”

“你所說的黃金時代，是指你的國家並入聯合國政府之前的時期吧。那時候，整個國家的生產力在不斷進步，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升，每個人都有機會靠努力改變命運，成為他想成為的人。雖然那時的人們必須去工作才能養活自己，但他們很勤勞，不會實現溫飽後就單純地享受快樂了。人們願意不斷提升自己的能力為社會做貢獻，從而獲得財富與地位的回報。這讓當時的科技在真正進步著，新的思想也層出不窮。”

“真羨慕啊，可我已經完全錯過了那個時代。我也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就一直在父母的監督下學習，最終考入了家門口的名校。可是等我真正去讀書之後才發現，改變自己的階級是不可能的。律師的孩子在那裏讀書，隻為了將來成為一名律師，政客的孩子在那裏讀書，隻為了繼承他父母的位置。哪怕是學核聚變發電或機器人技術的，他們隻需要了解簡單的操作和維修方法，就能從他父母手中接過那個位置，根本不需要了解前人是怎麼創造這些技術的，更別說發展它們了。而我隻會被他們譏笑是從無用階級來的人，為什麼還不去情感體驗儀享受快樂？就這樣，任何研究課題都沒有我的份，任何期刊也不會接受我的投稿，我沒有資格繼續留在那所大學裏了。我也曾試圖尋求出路。但我很快了解到，即使是北大哈佛這樣全球公認的最好的大學，情況也是一模一樣的，隻有聯合國政府的後代能在那裏學習，沒有無用階級奮鬥的空間。我的父母很希望我能在聯合國政府裏找一個職位，這樣就算進入上流社會了。但即使我能夠擠破頭進去，也不過是一個在邊緣受人欺淩的小嘍囉罷了，隻能做大量繁重的苦力活卻拿不到一點好處。我不認為這樣的生活就是所謂上流社會的生活。我也不想在情感體驗儀裏放縱自我，那樣相當於徹底離開現實世界了。所以我不顧父母反對來到這裏。我希望在這個地方，我能知道我這輩子要幹什麼。”

“遠星啊，很高興你能認真對待這個問題，沒有像從不思考人生意義的人那樣陷入精致利己主義的陷阱。當科學家、藝術家、哲學家這些思想者淪為一種職業，所有的工作人隻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時，一切進步都停止了。現在的地球文明已時日無多。他們剛擁有隨心所欲的生產力後就迷失了自己，隻貪圖短淺的利益和低級的快樂，卻無人操心人類文明即將麵臨的命運。你當然不會像他們那樣子。但如果人隻思考自己活著的意義，的確很難得到答案。我們不如格局再大一點，思考一下人類文明存在的意義。我們要為全人類看到未來，這正是奧林波斯大學每個人都在做的事情。當你在這裏開始學習，與許多學者交流後，你會慢慢體會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