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參觀

奧林波斯大學的課程設置讓李遠星很是驚異。這裏沒有傳授專業知識的課程，隻要有教授在學科思維上啟發一下，李遠星就可以自己學習了。此外，李遠星還要花很多時間在專注度訓練課程上。這讓他少了很多心中的雜念，可以全神貫注地投入到學習和思考中，並且樂此不疲。除了自己日常學習，李遠星還要經常聽從學校的安排拜訪其他學者，同他們交流學習並慢慢探索自己的研究方向。李遠星沒有想到奧林波斯大學甚至會安排不同專業的人見麵。這一次，他要與一位生物社會學的學者交流。他在地球上大學的時候，甚至沒聽說過這個專業。

李遠星依照給定的地址，很快找到了這位名叫艾瑞莉爾的學者的實驗室。當他按下門鈴後，開門接他的是一位金發碧眼，臉龐白嫩的歐羅巴少女，那淘氣的眼神仿佛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小精靈。李遠星非常吃驚，這麼年輕的人居然可以在大學做研究員，這在地球的任何一所大學裏都是不可想象的。

“你好，歡迎你來參觀我的實驗室。你在這裏稍事休息，然後跟我一起看看我正在做的實驗吧。”

“謝謝，我現在精力很好，直接帶我去看你的實驗室吧。我隻是很好奇，為什麼學校會安排我這個學數學的人來參觀你在做的生物社會學的實驗。我甚至不知道這門學科是做什麼的。我不明白學校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遠星，你知道奧林波斯大學的辦學宗旨嗎？探索宇宙究極之真理，把握人類命運之走向。這可不僅僅是一句口號，咱們大學的所有研究項目都是為了這兩個目標。我現在所做的工作，就是擴展‘老鼠烏托邦’實驗。這個實驗早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就有人嘗試過，嗯......那個小鼠社會自發地滅亡了。之後相關的學術研究一直無人問津，直到這個世紀才被奧林波斯大學重新重視起來。我觀察我培養的這些老鼠社會，並且嘗試依據個體的屬性推斷整個社會的發展規律。當我能夠預測老鼠社會走向的時候，也就有機會預測我們自身的走向了。你現在明白什麼叫生物社會學了嗎？”

“我聽說過‘老鼠烏托邦’的實驗，可是老鼠不是人類這樣的智慧生物呀。我真的懷疑老鼠社會的規律能否套用到人類社會上。我們總不會像它們那樣對自己的毀滅熟視無睹吧。”

“我們當然會思考自己的未來。但不是所有人都會思考全人類的未來。如果社會中的大多數人都隻追求所謂的利益，那我們和這群趨利避害的小鼠又有什麼區別呢？”

李遠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艾瑞莉爾領著李遠星乘電梯來到了她的地下實驗室。李遠星注意到這個實驗室的入口沒有任何門禁，心中暗自感歎：“她居然不怕有閑雜人等來這裏搞破壞，看來火星基地的社會是真的夜不閉戶呀。”

從電梯出來後，兩人來到了一個望不見盡頭的長廊，長廊兩側有一個接一個的房間門，頗似地球上賓館的布局。顯然，每扇門後麵都是艾瑞莉爾的一個實驗艙，那裏有一群被她密切觀察的老鼠。每扇門上都有一塊顯示屏，上麵標注了這群實驗對象的各種信息。李遠星注意到了這上麵有一組“人性參數”。他不禁問道：“艾瑞莉爾，這裏不是養小鼠的嗎？為什麼會有一組‘人性參數’？”

“跟我看看你就知道了。”艾瑞莉爾打開了其中一扇房間門，帶李遠星進入了一間實驗室。在這個巨大的實驗室中央有一個圓柱形池子，裏麵有一座城堡式的建築，通過高低錯落的管道與池壁上的房間相連。然而這裏隻是整個世界的冰山一角。在池底和池壁背後，還有更大更複雜的建築結構。

“天哪，真壯觀。這隻是你的其中一間實驗室嗎？”

“沒錯，我有800間這樣的實驗室在正常運行，還有200間空閑的隨時都可以投入使用。隻有收集更多的數據，我們才有可能從中發現規律。”

“你這麼年輕，為什麼已經可以掌握如此豐富的研究資源？地球上的博士能用上一間這樣的實驗室就很不錯了，你卻擁有一千間。那些當教授的得擁有多麼豐富的資源啊。”

“在奧林波斯大學，一個人擁有的研究資源與他的年齡，級別都沒有關係。我們做研究並不需要什麼頭銜，隻要他的科學研究是有意義的，那麼學校就會滿足他的一切需求。我十歲的時候就在構想這樣的實驗了。接下來這十四年的時間裏，我都是按照長輩們為我推薦的學習計劃自己讀書和做實驗，有不懂的問題時才會去問其他學者。我也經常像你現在這樣去其他學者的實驗室，觀摩他們的工作。在與人交流的過程中，我可以不斷獲得新的靈感，也能避免鑽進牛角尖，讓我所做的研究可以真正幫助大家理解人類社會運行的規律。”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研究工作啊。地球上的任何大學都沒有你們這樣的效率。我們總是把大量時間浪費在與他人的競爭上，而不是給予每個人充足的空間，讓所有人聯合起來探索真正的科學。難以置信，奧林波斯大學真的能為每個人都提供充足的發展空間，這得需要多少資源啊。”

“嗨呀，這個你絕對不用擔心的。現在整個火星基地的經濟都是為奧林波斯大學服務的。我們已經到了聚變能源時代，再也不缺乏生產力了。不需要創新的建造和維護工作都可以由人工智能替代。所以隻要能源管夠，我們可以擁有多到你無法想象的資源。隻要你研究的問題對人類發展是有益的，那麼你需要多少資源，就會擁有多少。”

“話說回來，你的實驗室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呢？”

“這裏的一間實驗室就是小鼠的一個世界。它們是用基因工程特別培育的，有很強的社會性，懂得團結協作解決問題。它們還保留著小鼠生來就有的繁殖快、壽命短等特點，這樣我就能在不太長的一段時間裏模擬一個文明的興衰曆程。我還設計了許多立體迷宮，隻要有小鼠能順利穿過這個迷宮，整個小鼠社會就可以獲得一項增益，比如提升食物數量或改善居住環境，以此模擬探索科技的過程。至於你剛才問的‘人性參數’，這是用來評價個體在社會中的道德表現的。我會測量小鼠在與同類相處過程中是自私還是無私、是暴力還是友善、是貪婪還是知足、是懶惰還是勤勞。這很像人類社會中的矛盾，所以我把它稱為‘人性參數’。在實驗室角落那一個人大小的實驗池就是我為測量‘人性參數’準備的空間。我在嘗試用量化的值來評價個體素質對社會的影響。”

“那不同的‘人性參數’會對實驗結果有影響嗎？”

“當然，不同‘人性’的小鼠社會走向消亡的時間截然不同。”

“消亡？它們全都走向消亡了嗎？這聽起來很可怕啊。”

“如果我們不能從中吸取教訓，隻會麵臨同樣的結局。我現在帶你來看的這個小鼠社會，就是發展曆程與人類最相像的其中一組。它們一開始就同我們一樣分化出社會階級，在早期經曆過動蕩而飛速的發展，但在晚期卻漸漸停滯下來。當這群小鼠探索的科技可以讓它們實現烏托邦富足的生活水準後，探索的熱情一下降低了很多。現在絕大部分小鼠都在剛剛解鎖的情感體驗儀中體驗多巴胺的快樂，僅剩的部分小鼠待在原來社會的權力中心，從未嘗試過離開自己的位置。這不正是當今地球社會的現狀嗎？”

“真的很像啊。那再往後會發生什麼呢？”

“消失，徹底地消失。沉浸虛擬快樂的小鼠終會死去，它們也不再有後代。留在權力中心的小鼠幾乎喪失了任何適應環境的能力，一旦我改變環境它們就會全部死去。”

“艾瑞莉爾，聽完你的介紹，我終於明白了咱們奧林波斯大學的校訓。我所學的是探索宇宙究極之真理，而你所做的正是把握人類命運之走向。如果我們不能抬頭看看我們前進的方向，隻把一點點微小的改變當做發展，我們人類也會像這群小鼠一樣誤入歧途的。”

“正是如此，這就是我做這組實驗的原因。許多奧林波斯大學的科學家都在研究人類社會本身，他們還會來我這裏取一些實驗數據，同我一起探索其中的規律呢。”

“但我仍然認為人類社會是不同於實驗室的小鼠社會的。對於小鼠而言，這個房間就是他們的全部世界了，我們人類卻可以探索近乎無盡的宇宙空間。像我這樣忍受不了地球上社會氛圍的人還可以來到火星基地。如果我們願意一直向外探索，也許這種安樂死的結局就不會發生了。”

“是啊，隻要我們一直願意向外探索。隻可惜我們現在沒有這個話語權。除了我們自己的科研船，其他一切太空航行名義上都歸聯合國政府管，而實際上這些都被聯合國太空軍的第一艦隊牢牢控製著。”

“太空軍不願意探索宇宙嗎？”

“嗬，你就當他們是地球上愚昧的上層階級好了。像他們這樣的軍政府怎麼會願意探索未知呢？他們隻想盡早擺脫聯合國政府的控製。太空軍沒有獨立的生態係統，必須接受地球的補給才能生存。但他們卻可以用武力碾壓太陽係的一切。當權力不能牢牢掌控他擁有的武力時，矛盾就會出現。依我看，太空軍快要有所行動了。唉，隻可惜我們隻是個手無寸鐵的研究機構，隻能思考未來，卻沒有能力改變未來。”

“也許不必太在意他們的。隻要我們的思想能夠傳承下去，總有人能實現它的。艾瑞莉爾，我還有個問題，我們做了那麼多科學研究，為未來做了那麼多思考，是希望人類社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嗯......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李遠星，你真是問到關鍵了。我們做的許多科學工作，其實是為了回答最基本的哲學問題。雖然我說不出什麼社會是我們想要的，但我知道我們不想要什麼樣的社會。我想多了解一下人類社會的規律，這樣就不會像曆史上那樣，人們拚命追求美好社會，最終卻滑向所有人都未預料到的深淵裏。你所問的哲學問題，是奧林波斯大學的每個人乃至火星基地的每個人都應當認真思考的。隻要奧林波斯大學一直存在，我們對這些終極問題的思考就一刻也不能停止。”

“是啊，一刻也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