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生與衝突

衣馬西是誰，沒人記得了。

但它的雕像就立在拉尼亞凱亞廣場的正中間，這個世界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個雕塑的存在。不對，是所有人都知道它，沒有例外。

縱使拉尼亞凱亞球體廣場體積達到了2.2億立方千米，也就是月球的百分之一，那佇立於正中央的無比巨大的雕塑依然顯得矚目。

這個巨人身高過萬米，全身呈現出暗淡的灰色，隻是它的材質很特殊。

因為整個巨物都是由塑料做的。

它的質量為231億噸，那正是2133年人類徹底停止生產不可降解塑料後，其剩下來的質量總和。也就是說，這個星球上所有的不可降解的塑料，都成為了衣馬西的雕像。

讓我們言歸正傳。

人們雖然不記得衣馬西是誰，它曾經是哪國的人，它的職業是什麼，它是否幸福，衣馬西是否為真名，甚至它到底是男是女，也沒人知道。

人們隻能看見它千年來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佇立在那裏，雙手像是捧著什麼東西，舉到胸前，低著頭看著自己那空空如也的手掌，顯得十分悲苦。

很明顯，它失去了某些寶貴的東西。

但是對於為什麼建造了這個雕像，人們是很清楚的。

這個一千年兩百前的雕像，紀念的是最後的意義，終結的意義。

衣馬西是人類最後一位死亡的人。

在它之後，再也沒有一個人死去，成為屍體，腐爛生蛆。

在一千兩百年前，所有可能至死的因素都被解決，死亡已經從所有的疾病、事故或任何突發情況中排除，心理科學的發展已經使得自殺的意識得到徹底的治愈，甚至連戰爭也受到了嚴格的國際機構的約束，沒有人再可以生產或使用有可能對敵方人員致命的武器，不如說連戰爭本身也消失了，殺人、奴役已經無法給任何國家帶來利益。上一次的戰爭已是四百多年前。

數百年來，全球的人口穩定在了148億人，最先實現徹底的永生的頭幾百年裏，人們還會陸續生育出新的人類，但最終所有人都停止了生育。

可以說人類從來沒有如此地自由。

所有人都可以選擇自己想要去學習、從事的事，它們可以選擇去任何地方，和任何的人交往，將自己的外貌改變成任何的模樣，除了死亡之外，它們幾乎是自由的。

它們可以選擇十年時間裏一動不動地冥想，不進食也不休息，而可以連續三個月地與任何人合體，一切都可以做到，隻要在地球上，且不損害它人的“心境”，但是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幾乎所有人的“心境”都已經變得無比寬容，幾乎不會有人會去拒絕別人。

但人類的情感卻是越來越豐富的，除了文學、繪畫、音樂、戲劇、電影、料理等，新的藝術形式不斷地被開發出來，例如嗅觀、分解、（藥物）幻境、宏微、焦慮、虛擬世界遊戲等，舊的也在不斷地創新融合。

但是還是那句，一切都可以做到，隻要在地球上。

隻不過對於逸紮來說，這個限製今天將不存在。

此刻它正處於赤道某個超大級城市，準確來說，是處於這個城市的正上方11000米左右。

這個名叫西加裏曼丹的省級城市在數百年前人口不過600萬，而現在大約有4千萬人居住於此。一切的改變源於一座太空無慣性電梯的建造，爆發式地帶動了這裏的經濟發展。

雖然電梯被稱為“無慣性電梯”，但其動力來源卻恰恰相反，在五個巨大的環形電磁渦輪的驅動下，使得電梯的外幣和內壁間的摩擦力無限接近於零，而在外幣的高速旋轉下，電梯積累極大的向上的慣性，速度極快。而“無慣性”隻是指在電梯內充斥著作為緩衝的機械分子，使得乘客不會感知到其速度帶來的慣性而已。

這座太空電梯是世界上五座太空電梯之一，這五座電梯從赤道上各點出發，並在海拔一百公裏處連接到一個巨大的環球圓環上。在往外太空行進則需要使用飛船。

大約兩百分之一的人類生活在這個圓環上，每五年，居住在地上的人可以選擇上去一次，在那裏它們將從事最為先端的科研和精神探索。

逸紮對此次太空之旅很是興奮，它將在那裏度過320天的時間。

它對此早已製定好了計劃，它打算在太空中為其最近正在研究的課題進行不同環境中的實驗。而它知道，它的實驗最好以秘密的方式進行，因為這實驗有那麼一點點違反倫理。

它將在一百公裏的高空對昆蟲和小動物進行生命算法的數據收集，所謂的生命算法，便是這個社會消除死亡最為強悍而基礎的工具，任何人所能遇到的任何威脅到自我安全的事物，都能為這個算法所分析出來並以最合適的方式解決。

此刻，逸紮打算為一部分的動物、昆蟲開發出屬於它們的生命算法，為了完成它的實驗，部分它所處理的小動物理所當然地會被消滅掉，以死亡的方式完善其算法，而這，是部分人所反對的。

對於生命的倫理和思考，在地球上漸漸分成了兩派，一個以人類為中心的所謂“火種派”，另一個則主張萬物有靈，眾生命平等，這一派自稱“慈悲派”。

也許是出於對人類力量那無比的自負，逸紮常常對人說，這兩派好像都走入了極端，火種派為了使人類的價值和利益最大化，其最大的信條便是“時間之神不寬容死亡”，這不單單是指如今已經實現的永生社會，而更是意味著要將古往今來所有死去的人都複活，並讓它們平等地擁有永生的機會，因為對它們而言，即便是一個三千年前死於晉軍戈下的東吳兵卒，也必須擁有所有人類的價值，而人類的價值，便是永生。

對此它們派係幾乎所有的研究方向，都集中於時空科學、量子科學、基因記憶和生物克隆等，尋找著能將死人帶回現世的方法。

相對地，慈悲派則不在乎漫漫曆史長河中人類所遭受的苦難和折磨，它們更偏向於此時此刻的蒼生和自然，在它們看來，對任何生物的傷害都是不合理的，因為人類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既然我們能夠永生，那其它生物也不應該死亡，它們的終極目的，便是所謂的“和平”，一個就算是動物之間也不會互相殺戮，所有生靈和平共處的極樂世界。

對此它們的信徒則專注於動物行為學、環境學、基因編輯、納米科技、能源科技等一切能讓草不枯萎、牛不吃草、雄獅不吃牛、細菌不會分解雄獅屍體的科學。在它們看來，消費者、分解者、生產著的設置是不合理的，為了一個平衡的結果而互相消耗是無意義的，一個平衡的結果就應該又一個平衡的過程的實現。

正如一直以來的那樣，兩個觀點截然相反的團體之間的鬥爭，遠遠沒有兩個觀點看著其實沒有矛盾的團體之間的鬥爭來的激烈。

火種派和慈悲派互相對立，互相攻擊，給這個極度和平世界帶來了越來越大的不穩定因素。諷刺的是，它們都追求極端的永生，卻給愈發給人類帶來死亡的危險。

算了，不想這些了，逸紮心裏念到，它還是思考下自己生命算法實驗的具體操作方法吧。

雖然電梯以每小時一千多公裏的速度上升著，但裏麵卻還是出奇地安靜，逸紮甚至可以聽到一位小女孩織毛衣時鐵針碰撞的聲音。

幾百年來對人的觀察讓逸紮知道，這個外表是小女孩的人，從它的氣質來看大約已經700歲了。除了它之外，電梯裏還有十來個人，有些人的眼瞼發出微弱的藍光，顯示它們正遨遊在某個虛擬的世界中。

逸紮如今的在地球上的工作類似於舊時代的警察督察，它監督其它的“警察”，這個世界裏的警察的存在不是為了良好的治安、抓捕犯罪，而是為了確保生命算法的運行萬無一失，協助管理納米機器人的運行和其他。

隻是進行這種工作的人依然被稱為“警察”，這個傳統的稱號曆經時代的變遷流傳了下來。

“距離圓環還有五分鐘。”電梯裏的廣播響起，人們紛紛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逸紮越來越興奮，畢竟這是它第一次進入圓環，它激動地在大腦裏給自己的社交媒體增添了一張太空電梯的照片。

#第一次踏上太空！#有朋友們在圓環上一起喝一杯嗎？#嘿基提夫人你想要什麼樣的紀念品？給你帶一個木衛二的矽酸鹽哈哈？

咻......

太空電梯平穩地停了下來。逸紮感受不到一點慣性的推移。

隨著大門嗡嗡的運作起來，緩緩地打開，一道白光射進了電梯裏。

外麵便是圓環的5號著陸大廳，可謂是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幾個機器人從空中掠過，大廳的正上方全息投影著立體的廣告。

電梯裏的乘客紛紛解開了安全接口，站起身來要從這個擁擠的空間中離去。

逸紮最後一個站起身，一步步地往電梯門走去。

它此刻極度地激動，雙手打顫，汗毛豎起，比第一次進入虛擬世界中問學AI王陽明還要興奮。它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一個夢幻卻真實的世界。

但是，就在它差一步就踏出電梯門，正式走進圓環的時候，轟地一聲，電梯門猛地關閉了。

還沒等它緩過神來，這個太空電梯便立刻急速地往下墜落，而慣性免疫係統就好像失靈了，整個空間猛烈地抖動著，就像大地震中的床底下一般。

啊！逸紮不由得發出驚嚇，救命！它掙紮地喊道。

它感覺自己仿佛在自由落體，整個身體衝到了電梯的天花板，僵直地緊緊地吸著，完全無法動彈。

它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生物的本能讓它感受到了對死亡的恐懼。

“停下來！！！”它衝著電梯喊道，希望語音指令能夠奏效，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逸紮不知道此刻自己的速度有多快，但切實地感受到了自己麵目全非，全身的筋骨都快要散架了。

就這樣驚心動魄地墜落了數分鐘，它感覺好像電梯的速度放緩了。

它也好像失去了重力，漂浮在本空中。於是乎它感覺將自己的後背靠在座椅上，接上了安全接口。

但這一行為卻顯得有些多餘，因為此刻電梯已經減速到了一個相當平穩的狀態，不一會便停下了。

門開了。

看著門外那熟悉的景象，逸紮了一個悲痛的事實，他已經回到了地球上，回到了西加裏曼丹市的太空電梯站的地麵總部。

而他更無法忽視的是，就在電梯的外麵，圍著十數個身材高大，製服筆挺的人，他們便是那警察。

“逸紮，我們遇到了一些麻煩......”帶頭的瑞齊警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