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娃,村裏人咋都在說南南要去做個體戶?”
來的是施向南的奶奶唐青娥,這是個很能幹的農村老太太。
爺爺施誌廣小時候生病落下病根早早就做不了重活兒了,唐青娥幾乎是一個人拉拔著施開陽六兄妹長大成人,很不容易。
因為年輕時候吃了太多苦,她老得也很快,五十多歲頭發就全白了,滿臉皺紋。
但是她很要強,說是要等自己動彈不了了再叫兒子養活。
施誌廣去世後她就一個人住在那三間老房子裏,過年過節的時候輪流到三個兒子家裏吃飯。
雖然住在一個村子裏距離沒幾步路,但她沒事也不怎麼上兒子家門。
說是兒女們也都成家立業了,一大家子人,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施家窪的人都很敬重這位老太太。
施開陽和張秀珍一看到是唐青娥進門,就趕緊把手裏的碗筷放下站起來了。
“媽!”
“媽你來了,吃黑了飯沒?我去給你盛一碗?”
唐青娥擺擺手,看向施開陽:“我吃過了。過來就是要問問你,村裏人說南南要去做個體戶,是不是真有這事兒?”
“是。”
唐青娥就沉下臉來:“養孩子不是這麼慣的。”
張秀珍連忙解釋說道:“媽,我們沒打算全隨南南的意。”
施向南已經從屋子裏給奶奶搬了個椅子出來放在她身後,笑眯眯地說道:“奶奶坐。”
唐青娥覺得孫女十幾年都在學校裏念書,雖然年紀不小了其實還是孩子脾氣。
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很正常,因此她隻是盯著她的兒子兒媳。
施向南給她搬了椅子過來,她不僅順勢坐下,還覺得孫女使眼色了。
施開陽也過來解釋道:“南南想做個體戶也不是一拍腦門想出來的主意。她跟我們說過她的打算了,媽,她打算中秋節去鎮上上會的時候試試,就那三天,不行就老老實實去城裏找份工端鐵飯碗。”
唐青娥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轉了,她看向施向南:“南南你是真個這樣打算的?”
施向南這時候肯定不能拆爸媽的台:“是啊奶奶。我也想好到時候賣什麼了,今天就跟二哥在家裏試呢。”
唐青娥的臉色又好轉了些:“就是今兒大半個村子都聞見的香味兒?”
“對,奶奶你也聞到了是吧?是不是很香?”
唐青娥住的不遠,的確聞到了,她一口吐沫一個釘從不說謊:“聞見了,南南這是煮的啥子?”
施開陽三兄弟都住施家窪,離唐青娥不遠。
因此第一個孫子出生時她就說了,一碗水端平,誰家的孫子她都不幫著帶。
免得兒子兒媳以後因為她幫不幫忙帶孩子、帶的多少的問題生閑氣。
但沒想到老大施開陽先生了兒子,二叔三叔家生的也都是兒子,施向南是他們這一輩裏唯一的姑娘。
唐青娥說是要一碗水端平,但到底對這個唯一的孫女有點不一樣。
雖然她也沒有幫忙帶,但施向南一兩歲的會走了自己跑去她那裏,她也不會把孩子送回去,吃什麼也都有小孫女一份。
她養大了六個孩子,男女都有,是很會照顧孩子的。施向南小時候有段時間就很喜歡往奶奶家跑,開始上學後才漸漸去的少了。
祖孫倆關係比其他人都親近些。
唐青娥問了,施向南也沒打算藏著掖著:“煮的瓜子,我準備上會的時候去賣瓜子。”
“煮瓜子?”
施向南點頭,還透露了一些重點:“我知道奶奶、爸媽你們都在想瓜子兒咱們這兒家家戶戶都種,沒人會花錢買這個。”
她耐心地說:“但是城裏人不一樣,就說我在縣裏上學的時候看到的,城裏人哪有幾戶人家有自留地啊,連蔥薑蒜都得花錢買,瓜子花生紅薯他們想吃就都要花錢的。”
她說的頭頭是道:“再說上會的時候,一年就那麼兩回,大人大多都是帶著孩子去的,小孩兒聞見香味兒、嘗了我的瓜子想買,哭兩聲大人大多都會掏錢。”
她頓了頓,又說:“就算是大人,每年戲台上都要連續唱三天大戲呢,天黑還能看個電影,看戲看電影的時候,嘴裏不得隨便吃點什麼?瓜子兒又不貴。”
施向南的聲音不大,但院子裏的人包括唐青娥全都聽得入了神。
施向南看向幾個笸籮,那裏麵晾曬的都是今天煮出來的瓜子兒。
她壓低了聲音說:“咱們自己炒的瓜子,吃得多了臟手還上火,嗑瓜子磕多了嘴角起燎泡、嘴裏爛了的都有。我們賣的是煮瓜子,不臟手,而且吃多少都不上火。”
“真的?”
院子裏好幾道聲音同時響起來。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後是施開陽開口問的:“南南你說真的?你這煮出來瓜子兒吃著不臟手不上火?”
他們都是今天天不亮就去了打麥場,天黑才回來的,不清楚施向南兄妹倆在家裏一整天都折騰了什麼。
施向南想了想,走到笸籮那邊摸了摸瓜子兒,今天天好,氣溫高,最先煮出來的瓜子都已經幹了。她抓了兩把,分給齊刷刷看著她的家裏人。
“正好,你們先幫我嘗嘗。”
就連今天給她幹活的勞力施向西手裏都被塞了幾顆,他煮瓜子的時候嘗過味道,那是為了嘗有沒有煮入味、香料的味道是否理想。
他吃的都是濕瓜子,跟曬幹的口感完全不同。
他拿起一顆瓜子連瓜子殼都送進嘴裏,仔細品味了一下,然後才去嚼瓜子仁,嚼了幾下眼睛就漸漸變亮。
農村炒瓜子兒哪有什麼花樣,要麼就是用幹淨的沙子炒出來的原味瓜子,要麼就是用鹽炒出來的鹹瓜子。
鹹瓜子有些吃起來特別鹹,習慣嗑瓜子直接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用大門牙磕開隻吃瓜子仁的還好一點,那種喜歡把瓜子整個送進嘴裏品味的,吃不了多少就得去找水喝。
但施向南的瓜子不一樣,煮出來的瓜子既不像原味瓜子那樣寡淡,又不像鹹瓜子那樣重口。
還沒到嘴裏就能聞到濃鬱的香味兒,進了嘴巴裏更不得了,刺激的人滿嘴流口水。
大家也都知道炒貨吃多了會口幹上火,施向南的煮瓜子卻沒有這個毛病。
施開陽和施向東幾個想了想,這東西拿到會上去賣——瓜子一顆才多大,賣的時候先讓人嘗嘗也完全嘗得起,嘗過之後的大人小孩會買的幾率就很大了。
就像施向南剛才說的,誰家過年不吃頓餃子?
一年到頭上會就那兩回,買點兒這麼香的瓜子難道還舍不得?
唐青娥牙口不太好,吃自家炒的沒什麼花的包穀花都是用裏臼窩錘成粉吃的。
她的門牙前幾年就掉了一顆,也磕不了瓜子。
施向南坐在她旁邊用手給奶奶剝了幾顆瓜子仁遞給她。
唐青娥接過去仔細地送進嘴裏回味,神情慢慢放鬆下來。
她看向施向南,“去會上賣瓜子能行,南南你去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