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向南蹲在堂屋門口,看著土牆院子裏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臉恍惚。
突然,她跳起來,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清晰的疼痛從胳膊上傳來,施向南卻齜牙咧嘴地笑了。
笑容越來越大,然後她幹脆笑出了聲。
她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一刻接到的電話——她爸爸沒了。
打電話的人原本還不敢直接說,支支吾吾了一陣,告訴她人沒了之後,就把過程大致告訴了她。
上山挖藥材補貼家用時腳下踩空摔了一跤當場昏迷,附近卻沒有其他人及時發現。
老家裏這段時間火頭根漲價,村裏人隻要有點空閑就拿著鋤頭到處挖,他為了找藥材走得偏了些。
打電話的人還不知道怎麼安慰施向南,她就想到了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來的一句話:“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人生隻剩歸途。”
她的人生,從此後也隻剩歸途。
那一瞬間的疼痛讓施向南意識模糊,再醒來時她就發現自己變年輕了、人在老家的院子裏。
施向南本來以為自己在做夢,已經把院子裏裏外外都摸了一遍,終於忍不住大著膽子掐了自己一把——
疼!
沒醒!
所以這不是夢。
“姑姑,你哭了?”
奶聲奶氣的聲音傳來,施向南下意識抹了一把臉,卻發現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滿臉都是淚水。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過了。
施向南第一反應是去包裏找紙巾,摸了個空之後才想起來,這時候她連包都沒有,哪來的紙巾。
但是......
她試著去衣兜裏一摸,果然摸到一塊柔軟的小手絹。
拿出來一看,果然是大哥大嫂結婚時她給她的那塊,白色的棉布上帶著指甲蓋大小的淺紫色小花。
施向南忍住心頭的激動,看著跑到自己麵前的小蘿卜頭。
他不知道去哪裏玩了,剛從外麵回來,一頭一臉的汗,臉上花貓一樣一團一團的臟汙,抓住她腿的手指甲縫也全是黑的。
這是大哥結婚一年後生的小侄子,看這模樣大概三四歲大。
“飛飛,你去哪兒玩了?”
飛飛扁扁嘴,委屈地說:“爸媽說,不聽話挨揍,不叫我跟著你。我找牛娃、岩岩......”
施向南一直很有孩子緣,她也喜歡小孩兒。
沒去南方的時候村裏的小孩都喜歡跟著她玩,去了南方的大城市也總是大孩子小孩子們先對她釋放善意。
她還記得家裏的小蘿卜頭們不管大小總愛纏著她。
家裏人都習慣了。
她沒去學校的時候,家裏也挺放心把侄子交給她看管的。小蘿卜頭可聽她的話了。
所以大哥大嫂為什麼不讓飛飛跟著她?
印象中,她在家時隻有一段特殊時期她心情不好、家裏人說話聲音大點都怕刺激到她......
施向南的心跳又控製不住地開始加速。
“飛飛走,姑姑帶你去洗手。”
把小侄子洗幹淨後,施向南拉著他一起出了院子。
她已經搞清楚自己重生回哪一年了,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家裏人。
這一年是1991年,她高考落榜了。
其實在這個大學還沒有擴招、大學生國家還包分配工作的年代,大學文憑的含金量是真的很高,相對應的,大學是真不好考。
施向南後來看過她高考這一年的數據,1991年全國考生兩百九十六萬,錄取六十二萬,錄取率是百分之二十一。
換言之,這一年百分之八十的考生都沒能考上大學。
所以施向南考不上也不代表她就是個學渣了。
這年頭的高中文憑也很值錢的。
但是剛剛落榜、還沒過十八歲的施向南鑽了牛角尖。
雖然施家往上數五代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條件不怎麼樣。
但施向南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兒,家裏人從小到大都很疼。
連比她小一歲的小弟也從小就被教育要讓著她這個當姐姐的。
再加上施向南在學校的成績穩在年級前五十,長得又好看,學校裏的老師學生也都喜歡她,導致她挺驕傲的。
估分填誌願時全都填的本科,一個專科院校都沒填。
自信過了頭,確定落榜後施向南就格外接受不了。
家裏人那段時間進進出出都放低了聲音,也不讓人提起任何關於大學、高考的事。
怕同樣是高中生的小弟施向北在跟前兒刺激到她,直接讓他到外婆家去了。
重生回來的施向南隻想說,不就是落榜嗎,多大點事啊!
真要是考上了,她現在就要頭疼是讀書還是賺錢的問題了呢。
這可是1991年啊!已經八月底,馬上就是九月份了,很快1992年的春天就要來了。
這幾年就是我國改革開放的風口浪尖上,後來的說法是這一時期的南方遍地是黃金,隻要願意彎腰去撿就能發財。
施向南牽著小侄子剛剛走出院子大門,迎麵就撞上了從地裏回家來的一大群家人們。
年輕了十幾歲的爸媽,還有完好無缺的大哥二哥、臉上總是帶著笑的大嫂。
後來家裏接二連三的出事,大哥大嫂是家裏的頂梁柱,真正的上有老下有小,重擔慢慢壓垮了他們的脊梁。
大哥意外殘疾後,大嫂就再沒有了笑容。
“爸媽!大哥大嫂!二哥,你們從哪兒回來?”
她的語氣讓施開陽和張秀珍腳下猛然頓住,後麵的施向東夫妻倆也相互看了一眼——
倒是老二施向西,直接問道:“南南你想通了?”
施向南點頭:“想通了。我的高中文憑也是咱們施家窪頭一份兒。”
施家人這些天心裏頭一直懸著的大石放下了。
“是啊,咱們村子這些年也就出了你一個高中畢業生,已經是咱們施家一等一有出息的了。”
“對,老話說的那也是祖墳冒青煙啦!你考完試的時候我還看見你爺去給咱老祖墳燒紙。”
“你那分數也挺高的,專科分數線也過了,要不是——”
施向西這句話沒說完就被施向東踢了一腳停住了。
他撓了撓頭:“那咱要給婆婆家帶信兒叫向北回來不?”
施開陽瞥他一眼:“他都開學了,踏踏實實在學校好好念書,還回來幹啥?”
“已經開學了?”
“這麼快?”
“他開學高二,轉眼就高三,不得抓緊時間學習啊?”
“也是,小妹也是這麼過來的。”施向西沒心沒肺地說出口才覺得不對,趕緊去觀察施向南的表情,看到她沒有不高興,他這才放心。
“小妹你是真想通了?”
施向南鄭重地對著全家點點頭:“真想通了,我準備做個體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