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薛濤顯然令韋皋失望了。
“多謝將軍好意。”薛濤客客氣氣地道:“隻是離開教坊之時,柳媽媽再三囑小女子早些回去。倘或今日留宿於此,隻恐柳媽媽憂心忡忡,徹夜難安。”
韋皋壓下了眉梢,深不可測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怒意。
這小女子竟敢不領他的情?還找一個這樣拙劣的借口來搪塞他?
但他隨即便舒展了眉頭。
正因為這個借口足夠拙劣,所以他們都知道這借口當不得真。
很好,這一招在兵法上叫做欲擒故縱。
這個小女子既然要跟他玩欲擒故縱的遊戲,他不妨陪她玩下去。反正,太容易到手的東西也沒什麼意思。對於自己想要的,他向來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
韋皋點了點頭,淡然一笑,對身邊一名手下吩咐道:“蘇侍衛,安排一輛馬車送薛姑娘回去。”
“遵命。”那侍衛如同得到軍令般答應一聲,對薛濤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薛姑娘請——”
轆轆的馬車聲碾過夜色氤氳的青石街道,明月光照在路麵上,仿佛覆了一層白霜。
早就憋紅了臉的錦雀終於忍不住貼著薛濤小聲問:“姑娘,韋將軍請你留下,你為什麼要拒絕?”
氣乎乎的聲音,帶著一絲質問。
這千載難逢的改變命運的機會,多少人望眼欲穿求之不得,薛濤竟然白白放棄,叫錦雀怎能不生氣?
薛濤的臉上已沒有了來時的凝重,此時帶著一抹輕鬆的笑意道:“傻丫頭,你有沒有聽說過‘欲擒故縱’四個字?”
“欲擒故縱?”錦雀怔了一下,迷糊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我曉得的......可是韋將軍不比別人,他身邊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萬一這一縱給縱沒了,姑娘豈不是還要過從前那種日子?”
薛濤摸了摸錦雀的頭,笑而不語。
這丫頭跟了她這麼久,居然還不明白,太容易得到的,從來沒有人會珍惜。
縱使韋皋身邊有千千萬萬個女子,她相信,敢於拒絕他的,除了她,不會有別人。
當她說出柳媽媽等她回去的話時,韋皋眼裏的怒意一閃而過,別人沒有看出來,她卻瞧得清清楚楚。
而這,正是她所想要的。
有了這絲怒意,她相信,或遲或早,他一定會再去找她。
她不敢渴望他的珍惜,但至少,她希望他能給予她比別人更多的尊重。
錦雀不明白薛濤的心思,但見薛濤笑容篤定,也隻得小聲嘮叨了幾句作罷。
馬車在上雅閣前停下,閣裏燈火輝煌,如每個夜晚一樣,充滿了紙醉金迷和醉生夢死的味道。
那是一種令薛濤越來越難以忍受的味道。
當柳媽媽聽到“薛姑娘回來了”的通報時,原本笑眯眯的臉一下子像沉進了冰窟窿。她沒有出去迎候,甚至懶得朝進門的薛濤看上一眼。
“柳媽媽,姑娘的脾氣婢子真是越來越不懂了。”錦雀一進門便唧唧喳喳地抱怨道:“將軍說天色已晚,一再請她留宿府中,可她惦記著媽媽的囑咐,無論如何定要將軍派人送她回來。”
長年身處教坊,錦雀縱然是個直腸子,也曉得了媽媽們的眉高眼底。她知道,唯有這樣說,才能融化柳媽媽那張冰冷的臉。
果然,聽罷這句話,柳媽媽的臉一下子從寒冬臘月的冰窖變成了五六月的太陽,親親熱熱站起身挽住薛濤的手臂道:“我的兒,媽媽那是擔心你入不得韋將軍的眼。今韋將軍既瞧得上你,你何苦還要跑這一趟?”
薛濤臉色疲倦,勉強抬了抬嘴角道:“媽媽的囑咐女兒自當聽從,至於韋將軍,他家的宴會也不是這一次兩次。媽媽若不介意,女兒下次在那裏多留一日便是。”
“乖濤兒,難得你倒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柳媽媽十分高興,拉著薛濤的手直將薛濤送至後院木槿軒,臨走又一臉誠懇、語重心長地道:“其實媽媽甚是舍不得你,然你一旦入了節度使府,將來榮華富貴必定不可限量。倘若你侍候韋將軍侍候得好,他一高興收你做個妾室也未可知。媽媽縱然舍你不得,也萬不敢耽誤了你的前程。”
薛濤長長的睫毛覆在深不見底的眸子上,唇角帶一絲感激的笑道:“媽媽凡事總是考慮得這般周全......時辰不早,媽媽且回去歇息片刻。”
“你年輕,多的是想不到的事,媽媽自然要為你考慮著。”柳媽媽又囉嗦了幾句,叮囑錦雀好生服侍薛濤,這才出了木槿軒,向前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