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姑娘客氣。”那中年男子目色恍惚地在薛濤臉上一頓,既而迅速掃向韋皋。當看到韋皋深不可測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望過來時,居然拿開了自己麵前的酒杯,誠惶誠恐地道:“薛姑娘快放下,快放下......袁某自己來就好,自己來就好......”
薛濤隻得放下酒壺,為了化解被拒絕後的難堪,略帶一絲戲謔地道:“袁使君還怕小女子灌醉了你不成?”
看來是自己瞧走了眼,這位姓袁的並不是節度使府的貴客,否則不至於如此畏懼韋皋。
隻是,韋皋特意將自己從眉州召過來,難道並沒有對自己另眼相待的意思?為何他隻將自己安排在普通客人身邊?
疑惑與失望之間,聽得韋皋緩緩笑道:“薛濤,這位乃是袁德深袁侍郎,你須小心伺候,務必使他今日盡興而歸。”
原來左側這長髯男子是位侍郎。侍郎是不低的官職,舉座之人除了韋皋,大概無有在其上者。
薛濤心下略定,恭恭敬敬道聲“將軍放心”,複對袁德深笑道:“侍郎聽到了吧?若是不許小女子侍酒,將軍定要怪罪小女子服侍不周。”
韋皋方才之言顯然已將薛濤身份點明,袁德深麵上惶恐之色去了大半兒,將酒杯遞在薛濤麵前道:“薛姑娘既如此說,袁某少不得飲上一杯。隻是袁某近日體乏,有些不勝酒力,尚請薛姑娘手下留情。”
薛濤嘴裏答應著,手中酒壺已注滿了案上的杯子。
袁德深麵露苦色,又不好拂了薛濤的意,隻得端起酒來用袖子遮著飲了。
不待袁德深回過神來,薛濤再次將酒杯斟滿。
袁德深大概是真有些不勝酒力,一杯酒下肚,臉色已半紫半紅,此時擺著手道:“袁某不勝酒力,薛姑娘勿怪......”
“侍郎是嫌小女子斟的酒不香麼?”薛濤看出這位袁侍郎是個酒量極淺又卻不過情麵的,要使這樣的人“盡興”,幾乎不用她多費心思。
“嗬嗬,美人兒斟的酒怎會不香?”右首一個三十上下、氣質狂浪的男子笑道:“袁侍郎向來最是憐香惜玉,今夜美酒在前、美人在側,如何能不飲取第二杯?”
“王統領說得是。”對麵又一粗豪男子接口道:“薛姑娘乃將軍特地從眉州召來此處,袁侍郎別人的酒可以不喝,薛姑娘的酒可萬萬推辭不得。”
在眾人的起哄下,袁德深果然如薛濤所料般端起了酒杯。然而,臨湊近唇邊之時,卻又放了下來道:“薛姑娘既是將軍特地自眉州召來,想必定有過人之處。要袁某喝了這杯酒不難,能否請薛姑娘先賦詩一首,以助袁某酒興?”
“薛姑娘乃名滿蜀中的才女,這如何難得住她?”適才對著袁德深起哄之人,轉眼間將矛頭對準了薛濤。
薛濤見慣這種場麵,不慌不忙笑道:“但教侍郎滿飲此杯,小女子獻醜何妨?不知侍郎命小女子題詩,限何字、何韻?”
“不拘字韻,但作一首七律便好。”袁德深貌似忠厚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
須知七律平仄要求最嚴,且頷、聯兩聯必須工整對仗,他不相信麵前這年輕的小女子能於歌席酒宴間做出一首像樣的七律來。他說“不拘字韻”,不過是彰顯自己無意刁難罷了。
在座的武將聽不懂,文人卻大多已知袁德深心思。右下首一個極為年輕的男子直言快語地道:“袁侍郎,諸詩體中以七律最難,你這不是成心為難薛姑娘嗎?”
薛濤聽那聲音裏頗有幾分替自己鳴不平的意思,不由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瞧了一眼。
但見說出這句話的是個稚氣未脫、眉目俊秀的男子,看樣子最多不過十七八歲,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
她心裏猜測著這男子的身份,臉上略帶感激地笑了笑,朝那男子道:“這位小郎,袁侍郎一看即是忠厚長者,如何會故意為難小女子?你誤會他了。”言罷,笑微微轉向主座上的韋皋道:“韋將軍,請賜筆墨——”
“你要即席賦七律?”看著薛濤那張精致得無可挑剔的臉,韋皋心裏生出一絲不忍來,溫言道:“本將軍聽聞你最擅絕句,不如將七律改作七絕,你意下如何?”
七絕即七言絕句,分律絕與古絕。律絕在押韻、平仄方麵與七律一樣有著極為嚴格的要求,但可以不講對偶,故寫起來相對自由。古絕則幾乎不受格律限製,比之律絕又自由許多。
如果薛濤討巧,完全可以應下韋皋這句話,而後以古絕應對之。
但她卻搖了搖頭,唇角微揚、胸有成竹地道:“多謝韋將軍好意,小女子的確不擅七律,但將軍若將七律換作七絕,豈不叫人覺得袁侍郎的確有故意為難小女子之嫌?”
“好,你既執意要寫七律,那便隨你。”韋皋不再相勸,回頭對侍女吩咐道:“上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