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氣,雨水不斷,綿綿不絕。
一陣微風吹過,細棉的小雨似乎被吹散了不少。
這樣的天氣園子裏並沒有什麼人進出,隻一水藍色曲裾的妙齡少女撐著油紙傘沿著石子兒路而行。
油紙傘被風吹的微微顫抖,那油紙傘上的落梅圖案仿佛成了真,就要傾瀉而下。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陳瑾。
陳瑾連續五日趕路,終於在前天清晨趕到了表妹葉芙蕖所在的深穀,寄悠穀。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等待她的不是笑靨如花的表妹,而是口吐鮮血,蒼白憔悴不似常人的她。
若不是親自前來,她甚至不知芙蕖竟然一直瞞著他們。
原來她的身體變得更差了。
陳瑾心中難過,她提著小籃子,快走了幾步。
行至院中的主屋,輕輕敲了兩下,推門而入。
屋裏燃著火盆,一掀開簾子就能感覺到融融的暖意。
紅葉上前一步,將陳瑾手中的籃子接過,忙道:“表小姐,您可來了。我們家小姐等您很久了。”
陳瑾繞過小廳,挑開簾子進入了內室。
屋內地下燃著四五個火盆,燥熱的氣息迎麵而來。
內室布置的很簡單,並沒有如同一般女子那般,反而是一鋪大炕。
大炕臨著窗戶,麵色慘白的少女抱膝坐在上麵,聽到進門的聲音,她慢慢的回頭。
不過很快的,驚喜的瞪大了眼睛,她聲音裏帶著哭腔,呢喃道:“表姐......”
她這幾日粘陳瑾粘的格外的厲害。
陳瑾立刻上前,她坐在火炕邊兒,拉住葉芙蕖的手,輕聲道:“別怕,表姐來了,芙蕖不怕!”
隨即就伸手:“我為你把脈。”
葉芙蕖按住了陳瑾的手,淒然一笑,低語道:“表姐怎麼總是忘記,我是神醫的徒弟,醫術不知比你高深多少。”
葉芙蕖的師父正是陳瑾的小叔,天下聞名的神醫,隻可惜......英年早逝。
不過饒是如此,葉芙蕖天資甚好,醫術精進,勝過陳瑾許多。
陳瑾輕聲道:“話是如此,我總是要知道你是個什麼樣子。”
葉芙蕖低聲笑了起來,不過笑了兩聲,立刻就受到了刺激一樣,不斷的咳嗽,咳嗽夠了,倚在窗戶上,深深喘息。
陳瑾立刻上前為她撫著後背,急切道:“快準備藥。”
紅葉哎了一聲,衝到了桌前。
葉芙蕖抬頭看陳瑾,淒涼一笑,說道:“表姐,我怕是沒有日子了。”
“胡說什麼!”陳瑾嗬斥一聲,隨即又低語道:“你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她自小的時候就時常這樣和她說,說的葉芙蕖自己都要相信了。
她甚至以為這是真的。
可是現實總是會打破人的期望與幻想。
自從五年前師父去世,她的身體也開始變得愈發艱難,每況愈下。如今怕是已經回天乏術,行將就木了。
她靠在陳瑾的身上,低語道:“表姐,我要死了。”
陳瑾搖頭:“不會的。”
她拉住葉芙蕖的手,輕聲:“我們再找別的大夫,我們芙蕖......”
葉芙蕖打斷她的話,輕聲笑:“表姐,不要自欺欺人了。其實我們都知道,我救不活了。這幾日,我時常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真好啊!”
陳瑾莫名的心慌了不少,她低頭看著葉芙蕖。
雖然是妙齡的少女。但是她的神態卻好似三十左右的中年婦人,這些年的病痛已經折磨的她不成樣子,憔悴至斯。
陳瑾心中難過,不過卻還是揚著嘴角,帶著一抹笑意,低語道:“我們不說這些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歡聽我唱歌麼?表姐給你唱歌好不好?”
葉芙蕖聲音很低,她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多少。
“好。”
低啞的那麼一句話,很簡單,但是讓她很累。
陳瑾輕哼的哼唱了起來,葉芙蕖也跟著笑:“表姐的聲音真好聽。”
葉芙蕖還在娘胎兒的時候就已經中了毒,那個時候中毒的是她姨母葉夫人,可是到底是傷了芙蕖,她一生下來就伴著藥物,是人人都念叨的藥罐子。
本就是可憐的女孩子,偏是在她四歲那年,姨母竟是好端端的自盡了。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疑點,人就這樣死了。
從此葉芙蕖就成了沒娘的孩子。
小姑娘沒有娘親,爹又娶了後娘,這日子就難過了很多。
若不是她娘發現了芙蕖胳膊上的傷痕,他們都沒有想到葉芙蕖在葉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娘是個颯爽的性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將人接了出來,更是將她交給了自己的小叔,名震天下的神醫。
這一住就是十幾年。
葉芙蕖主仆二人也是為數不多知道陳瑾身份的人。
幼時她時常來看她, 但是隨著年紀漸大,諸多不便,倒是減少了不少。
可饒是如此,表姐妹二人關係十分親密。
“表姐,我要死了。”葉芙蕖的聲音響起。
陳瑾搖頭:“芙蕖會長命百歲的。”
她是自欺欺人,騙芙蕖,騙自己。
葉芙蕖輕聲笑,她知曉自己的身體,比任何人都知道。
“咳咳,咳咳咳!”
她咳嗽了幾聲,攥緊了拳頭,她的手指瘦的沒有一丁點肉,十分的可怖。
看著這樣的自己,葉芙蕖覺得都好嫌棄自己。
她輕聲:“表姐,我真的要死了。”
“不許胡說!”
陳瑾的斥責聲更加大了幾分,她紅著眼眶,搖頭:“你不會有事的。你真的不會有事兒的。”
葉芙蕖看她這樣難過,卻還是輕聲笑了出來,她握住了陳瑾的手。說道:“表姐,如果我死了,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兒嗎?”
陳瑾想也不想,認真點頭:“好,別說一件,十件,一百件,一千件我都能答應你。”
葉芙蕖溫柔的笑,眼神飄忽,她道:“如果我死了,咳咳,咳咳,表姐......”
她捏住陳瑾的手,留下點點指甲的痕跡。
“若我死了......表姐替我回葉家。”
她抬頭,眼中有著恨意與殺意:“幫我找到母親的死因,幫我報仇。”
她咬著唇,認真:“幫我報仇,不管是誰,我要他們死,我要他們下來陪我們母女!”
這一瞬間,葉芙蕖好像是地獄而來的索命惡鬼。
她求道:“表姐,你要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