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安如錦上完這一日的香道課，收拾後就慢慢走出了藥香殿。這已是最後一日的教授。從辨香、製香已上了兩個月之久，剩下的就是製合香和藥香熏製。而這些都是需要等當上女史之後，才能跟著二十四司中的司飾或者是司藥的女史學習。

　　陳女史對她語重心長道：“這深宮人事蕪雜，想要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就如同香一般，沉香雖然好，但是它必須和每一種香料混合。而經過混合之後變會變成另一種全新的香。我看重你沉靜的品行，你就應如同沉香一樣，處變不驚，既能融洽不同，又能自稱一格。”

　　她又歎道：“我在深宮中大半輩子，因為性子太過嚴厲而無法讓技藝顯在禦前從而發揚光大。希望將來你能夠精心香道，傳承下去。”

　　安如錦沉默了一會道：“多謝女史教誨，如錦一定會努力。”

　　陳女史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今日的事我也聽說了。你放心吧。隻要你不放棄，一定能夠進入二十四司中。”

　　安如錦微微詫異看她。沒想到一向古板嚴肅的陳女史竟最後動了私心，看樣子是要力薦她。

　　陳女史歎息道：“如今在深宮中，沒有幾個人可以靜心學習香道了。你很好，我一定會幫你。剩下的看你機緣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渾身暮氣沉沉，有種不詳的感覺。

　　安如錦不知該怎麼接話，陳女史一心想要傳承香道，所以對她費心教導，而她注定隻能辜負這番情誼。

　　她心中歎息，沉默了片刻，再三叩首這才離開了藥香殿。

　　……

　　安如錦一邊走一邊默默想著心事。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禦花園中。

　　禦花園因為皇上最近病中，所以人跡罕至。她忽然莫名想起了上次見過的軍爺，也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

　　安如錦眺望了亭子一眼，那邊空空如也。她正準備回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道嬌滴滴的聲音。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

　　安如錦回頭，隻見不遠處走來一隊錦衣宮女，當先一人梳著靈蛇髻，點點珠釵點綴，麵目十分秀美。她身穿淺紫色百褶長裙，上身穿著一件藕荷色短衣。十一月初的天氣已經冷了，可她領口卻是開得大大的，露出裏麵如白雪一樣粉白的胸前。

　　對比她的錦衣釵環，朱佩叮當，安如錦便是路邊的草芥，粗糙的秀女服色比宮女的還更素淡。

　　安如錦眼皮微微一跳，眼前的女子她十分眼熟，便是同一批進宮的秀女，王美人，王瑤。

　　她記得當時秀女進宮，第一關便是粗選，剔除的就是家世低微的秀女。除非有傾國傾城之貌，不然的話，根本第一關都過不了。

　　王瑤相貌尚可，不過脾氣卻是不敢恭維。

　　安如錦上前行禮：“拜見王美人。”

　　王美人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安如錦，眼中是隱藏不了的得色：“安秀女別來無恙呀。”

　　安如錦垂眸道：“多謝王美人掛心，如錦很好。”

　　“混賬！”

　　她話音剛落，王美人身邊就有宮女嗬斥：“在小主麵前竟然沒有自稱奴婢！”

　　安如錦抬頭，目光冷淡：“如錦目前還不是宮女，自然不能自稱奴婢。”

　　“你！”那宮女被她的話噎住。

　　王美人嗬嗬笑了起來，目光變冷：“本來我聽說安秀女在藥香殿中學習香道想要考上女官，還惋惜安秀女浪費了才華，沒想到俗話說得好，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安秀女還是這樣傲氣呢。”

　　安如錦淡淡道：“小主此言差矣，如錦不敢傲氣。”

　　茹佩此時上前，對王美人道：“小主，安秀女如今可是得了陳女史的青眼有加，還在藥香殿當眾羞辱了奴婢。”

　　王美人看了一眼眼前不動聲色的安如錦，眼中的神色越發厭惡：“安如錦，實話跟你說了吧。這次香道考校，你去了也是沒用。若是你識趣點，將來我讓內務府將你調撥在玉簪宮中當差。看在同為同年進宮秀女的情分上，我對你會多加照顧的。”

　　茹佩也加入勸說：“聽見了沒有？王美人的一番好意，可是為了你好。與其去爭那虛無縹緲的所謂女官，還不如老老實實伺候王美人，保證前途不可限量。”

　　她一發話，那幾位宮女也七嘴八舌地說著。

　　安如錦忽然笑了笑。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定茹佩：“既然在王美人身邊這麼好，茹佩姐姐為何要棄她而去，考什麼虛無縹緲的女官呢？”

　　她再看向王美人，似笑非笑：“幾月不見，王美人越發喜歡說笑話了。調撥宮女之事什麼時候能由美人做主了？這話也就看在你我同為同年進宮秀女的情分上，如錦不會到處亂說，要是內務府的人聽了，王美人可要怎麼辦呢？”

　　王美人和茹佩一聽，主仆兩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特別是王美人氣得手都在發抖。她從小錦衣玉食，驕縱無比。一心想要成為天底最尊貴的女人。可是等她進了宮之後才發現，每個進宮的秀女，相貌比她好的比比皆是，甚至她引以為傲的官宦家世都不值一提。

　　進宮的秀女不是一品二品的大員族中的小姐，就是世勳之家的女兒。一個個身嬌肉貴，身份尊貴無比。

　　她好歹憑著還不錯的相貌，和尚可的家世當上了美人。可這位份與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別。是以她最恨別人嘲笑她位份不夠高。

　　“你……”王美人指著安如錦，氣得渾身發抖，“來人，給我好好教訓這不知死活的賤人！”

　　“是！”茹佩正巴不得這一句話。

　　她上前抓著安如錦的袖子就要甩過去。安如錦猛地退後一步，冷冷盯著她：“你們敢？”

　　“怎麼不敢？”王美人氣得臉上的神情都猙獰起來，“你不是笑話我美人位份不夠高嗎？可是再怎麼樣，懲戒你一個小小的秀女夠了！”

　　她喝道：“還不把她抓住狠狠地打！”

　　茹佩上前一步扯住安如錦手中盛各種香具的盒子，獰笑：“讓你去考女官！做夢吧！”

　　她說著劈手奪過，狠狠摔在一旁的荷花池中。安如錦搶上前去要去撈，茹佩一把抓住她，“啪”的一聲，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不過瞬間，安如錦的麵上浮起了五指印。她捂著臉，一聲不吭地冷冷看著眼前的茹佩，眼中的寒光看得茹佩心頭一陣惡寒。

　　這是怎麼樣一雙眼睛？

　　眼瞳漆黑如最深邃的深淵，裏麵半點光亮都沒有，像是湮滅了最後一點熱氣，看著自己猶如在看死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