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呼的吹來,穿過土牆的縫隙,在深夜聽來猶如鬼哭。牆角的一團黑影瑟縮了下。牢房很黑,看不清那牆角的陰影到底是人還是一團什麼。
忽然外麵一道昏黃的燈光晃了晃,終於照清角落的那一團東西,是一個臟汙的女人。
確切的說是一位少女。哪怕此時她滿臉血汙依舊能看見她姣好美麗的臉部輪廓。
她本應該是比鮮花還嬌嫩的年紀,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高門大院中。可是此時她全身上下已然都是血痕,暗紅暗紅的,和夜色融為一體。
她長長的頭發糾結著,像是一團亂糟糟的海藻。薄薄的一層衣衫零碎得不成樣子,幾乎遮不住身上血跡斑斑的痕跡。
她縮在角落,環抱著自己。十根手指上已有一塊塊裂開的血痂,像是一張張細小的嘴,正無情地嘲弄著什麼。
曾經調香弄粉的纖纖玉指,如今成了這幅鬼樣。
曾經人人羨慕,相貌和才情名動百裏的傅家大小姐淪落成這個地步。
曾經高門大戶,如今卻是滿門進了天牢……
“啊!”不知哪裏傳來的一聲尖叫,生生撕破了暗夜。少女猛地一抖,愣愣看著眼前的黑暗。
“大人,大人!饒命啊!啊!”
“冤枉啊!我們傅家沒有謀逆!”
傅家……謀逆!
……
少女打了個哆嗦,急忙撲過去側耳聽著,渴望再聽點什麼,因為剛才那是她的父親。可憐的被折磨了好幾天的父親。
黑暗中一聲桀桀怪笑傳來:“饒什麼命?咱家是奉旨查辦江南傅家謀逆一案,別說你們傅家,就是陳都督都被拉下馬了。今兒咱家來是來撬開你們的嘴。招了,就可以痛痛快快活幾天,不招,嘿嘿,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大內天牢特地炮製的刑罰。”
一聲蒼老悲憤的聲音怒吼而出:“蒼天啊!我們傅家滿門皆是忠良,怎可能參與謀逆?那所謂的認證物證都是有人栽贓嫁禍……啊!——”
那蒼老的聲音還沒說完就被生生打斷。緊接著就是一陣焦臭的肉味,還有老者痛嚎的聲音。
那陰沉的聲音又一次桀桀冷笑:“傅老頭,你在咱家眼裏就是不入流的芝麻官,你還不明白為什麼會招惹這麼大的禍事嗎?趁早招了,不然的話你們就會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
“傅家……無罪。”老者低低的聲音已經不成語調。
“哈哈……”陰沉的聲音再一次發出怪笑,倏地,他猛地冷笑:“來人,好好招呼這些冥頑不靈的老頭!把傅家的子侄帶上來!”
緊接著聲嘶力竭的痛嚎、求饒,喝罵……充滿了整個牢房。
寒夜,猶如人間地獄。
黑暗中的少女開始渾身發抖,她想要捂住耳朵卻又製止不住無孔不入的哀嚎。這哀嚎是她至親的痛苦呐喊,是悲憤不屈的冤屈……
在煎熬中,她的思緒又回到了那一個血夜。
……
那一夜,也是這般寒冷漆黑。她正圍著火爐和丫鬟穎兒說著笑。火爐中銀碳燒得暖烘烘的,整個屋子不大卻十足十是官宦之家的擺設。在案幾邊,一爐上好熏香爐子正冒出嫋嫋青煙,整個房中溫暖又馨香,說不出的愜意。
她叫傅冷香,是江南傅家傅知府傅博膝下唯一的千金小姐。自小她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尤愛調香弄粉,又因她長得十分美麗,是方圓百裏遠近聞名的“沉香美人”。
丫鬟穎兒一邊做著繡活,一邊笑道:“小姐,過了年小姐就是十六,蘇家就該來提親了吧。”
傅冷香抬起螓首,瞪了丫鬟一眼:“胡說,我不嫁人。”
“嘻嘻,小姐口是心非。前些日子還悄悄整了整嫁妝,這鴛鴦錦難道不是為了嫁人準備的?”丫鬟穎兒故意舉起手中的繡樣嘖嘖調侃。
傅冷香俏臉飛紅,燦若天邊的朝霞。
是啊,她要嫁人了,嫁給從小就青梅竹馬的蘇哥哥。兩家人門當戶對,兩人情投意合。天底下再也沒有這般般配的事。
隻是……她忽然皺眉,這大半月了,一向來往很密切的兩家怎麼沒有消息往來?
她想了想,問:“爹爹回來了沒?”
丫鬟穎兒搖頭:“老爺前兩日去城裏拜見陳都督,說今日要回來,卻是沒有消息。”
傅冷香聞言皺起眉心。
不知為什麼,她心中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這幾日城裏鬧得紛紛揚揚的女屍案,還有城裏的各種流言蜚語暗地洶湧,鬧得人心惶惶。
事情要從一月之前說起。初春雪融之際,城外的河水一日比一湍急。農民都趁著早春趕緊下地耕地,結果在引渠灌溉時,從上遊飄來一具腹大如蘿的女屍。
農民驚得三魂六魄都要飛走,趕緊去報官。這事本就該縣令處置,結果本地安之賢縣令帶著仵作前去查驗一番後,卻是大驚失色前去稟報給了傅泊傅知府,也就是她父親。
傅泊帶著人前去查驗,也是麵如土色地回來,家中有人詢問他亦是三緘其口。
就這樣過了兩日,城中謠言忽然一下子炸開。街頭巷尾人人傳言。都說這女屍經日不腐,麵目如生,又長得極其美豔,恐怕是有天大的冤屈;又有的說,這女屍身懷六甲,一屍兩命,恐怕不簡單。
不過是小小的女屍案卻如此神秘。一個月中她親眼看見自己父親身為堂堂一介知府坐立不安,衙中捕快四出,城中人人自危。
這案子真是有點詭異,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內情。不然父親也不會這兩日一定要前去找陳都督商議。陳都督位高權重,又和傅家是世交,應該會有辦法……
她越發不安了起來。她想著,忽然手指傳來劇痛。她一低頭,隻見豆大的血珠冒了出來。
“小姐?”丫鬟穎兒連忙驚呼:“你小心針戳了手。”
傅冷香剛想強顏歡笑說沒事。忽然房門“砰”的一聲被狠狠撞開。隻見娘親臉色雪白地衝了進來,不由分手一把拉起她。
“娘?怎麼了?”她愣住了,急忙問道。
“香兒,什麼都不要問,快走!快走!”傅夫人幾乎是拽著她就往門外跑去。
剛出房門一股冷氣襲來。傅冷香被凍得踉蹌了一下,恍惚中,她覺得這透骨的寒是這一輩子第一次遇見。
傅夫人扣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疾步走了出去。傅冷香從不知道平日總是蓮步輕移的母親竟然能走得這麼快。
“娘,到底怎麼回事?”她急忙問。
傅夫人卻是抿緊了嘴,幹脆拉著她在府中奔了起來。寒風打在臉上生疼生疼,傅冷香隻覺得透體都是寒氣,她甚至在心中埋怨母親不給她一件外衣就拖著她出來。
可是傅夫人一點都沒有察覺女兒的不適,拉著她到了後花園,打開門,立刻將她朝著外麵重重一推。
“快走!冷香,再也不要回來!”
傅冷香被母親一下子推倒了地上。她驚叫:“不!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傅夫人聲音嘶啞得可怕:“去找蘇家!讓他們安排你走!”
此時傅冷香才發現母親雙目血紅,而此時空氣中隱約傳來一陣不安的喧囂。她聽見有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從街道那一邊朝著傅府氣勢洶洶而來。
傅夫人立在院門邊,那神情傅冷香一輩子都忘不了。母親像是絕望到了極點的母獸,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保護自己的孩子。
“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聖旨已經快到了。快去蘇家!看在兩家都是世交的份上,他們會秘密安排冷兒你離開這裏。不要再回頭……傅家惹了天大的禍事,逃不了了!”傅夫人壓低聲音嘶吼,帶著絕望,“冷兒,你快走。再也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