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為何?老太太,奴婢知道您心疼五小姐,可是也得為大局著想啊。”
甲之蜜糖,彼之砒霜。
或許對於長房的楚雲來說,嫁入皇家乃是風風光光,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對於這等跟著承恩公太夫人經過當年的皇家紛爭,眼看過太後當年是怎麼和皇帝苦熬,最後熬死了先帝,又一個一個地打敗那些先帝膝下的皇子,再看看皇家後宮和皇子後院兒為了帝位王位掀起的紛爭,流過的眼淚,這嬤嬤就知道,嫁入皇家對於女子來說未必是幸福。
若是遇到一個無情些的皇子,那正妃嫁過去又有幾日的好呢?
不過是眼睜睜地看著家中進了更多的新人,然後將眼淚吞進肚子裏,做外頭分光內裏寂寞的擺設罷了。
因此,見太夫人這樣歎了一聲,這嬤嬤就忍不住勸了一句。
將一旁的明燭點上,看著房間裏亮起來,她絮絮叨叨地圍著太夫人輕聲說道,“咱們家的姑娘,也隻有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五小姐是嫡女。餘者的小姐都是庶出,論理也沒有資格做皇子正妃。可老太太您也想一想,若隻是往皇子府中送一個側妃,那就算是往後皇子登基,也不過是個貴妃的身份,承恩公府未必還會如如今這般顯赫。大小姐二小姐叫太後娘娘給舍了,三小姐……奴婢說句不中聽的……”
“我累了,你來給我捶捶腿。”太夫人蒼老的臉上就露出幾分疲憊,靠在了椅子裏。
這嬤嬤的臉上就露出笑容,急忙蹲在太夫人的麵前給她捶腿,口中就繼續說道,“三小姐是個有勇無謀的炮仗脾氣,一點火兒就著,卻說不出什麼大道理,隻會叫人看笑話。隻有五小姐,揣度人心,進退有據,尤其是小嘴兒巴巴兒的,理兒全在她的身上。這樣的性子,就算是往後嫁到皇子府上去,也吃不了虧。”
她就笑道,“奴婢這好事兒的脾氣還跟從前一樣兒,老太太,您別嫌奴婢多嘴。”
“你說得再多,可是……”太夫人就頭疼極了。
她如何不知道事到如今,倒是年紀小的婠婠才入了太後的眼呢?
“可是您心疼三老爺。奴婢得勸您一句。三老爺是心疼五小姐,這全是一番慈父心腸。可是這嫁給皇子……許日子熬心些,可隻要五小姐爭氣,生下嫡子,日後翻盤並未可知。老太太您也想想,若當真有那一日,五小姐真有命做了皇後娘娘,那三老爺可不就是國丈?這般顯赫,誰能比得上呢?隻怕咱們楚家,日後也隻能是三老爺為執牛耳者。”
這嬤嬤手中就頓了頓,輕聲說道,“您是因三老爺這些年一直遠在邊關,因此覺得對不住他。可是老太太您想,莫非母子還有隔夜仇不成?”
“當年我傷了他的心,逼著他遠走十幾年,如今我也怕了。”老太太就艱難地將蒼老的手按在這嬤嬤的身上,含淚低聲說道,“阿榮,你是我的陪嫁,這麼多年看著也該知道,我跟老三之間的心結,實在叫我開不了這個嘴。若我再不順著他,他日後破家而出也說不定。”
她當年和老承恩公十分恩愛,舉案齊眉,雖老承恩公後院尚有幾個姬妾通房,可是承恩公府裏的幾位老爺,卻都是她生的。
這兒子多了,一根手指頭還有長有短呢,太夫人當年看重長子,寵愛幼子,因此就有些冷落了三老爺。
後來又鬧出了一些事兒,令三老爺怒兒遠走邊關,這麼多年她後悔了,惦記兒子,因此實在不願再插手三房之事。
“沒準兒三老爺自己也願意呢?不然怎麼這個時候回來。”老嬤嬤就機靈地說道。
太夫人蒼老的臉上連細密的皺紋裏都透出苦澀的味道,她擺了擺手,叫這嬤嬤起身去給自己鋪床收拾被褥,口中喃喃地說道,“那孩子是個倔強的脾氣,若是貪慕那些虛名,當初又怎麼會……怎麼會拒了六安公主的婚事呢?”當初兒子明明是可以尚公主做駙馬的,可是卻偏偏看上了婠婠的母親周氏。
當年無論她怎麼逼迫,六安公主怎麼示愛,這個兒子卻始終不肯舍了周氏。
也因此,她和兒子日後才會鬧得不可開交。
“您再想想,今兒也累了,快休息吧。”這嬤嬤打從年輕的時候就服侍太夫人,自然知道她的這些苦楚,急忙安慰了一會兒,扶著她就寢。
隻是這番主仆之間的言論婠婠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此刻正在房裏頭寬衣,換了家常的衣裳,將一把烏黑的長發挽了一個懶懶的發髻垂在肩膀上,眉清目秀地靠在軟榻上看一卷雜書。
一旁的兩個丫鬟將今日的衣裳首飾都收了,正想勸她去睡,就見門口香風浮動,嫋嫋而來了一個美貌逼人的婦人來。
這婦人不多三旬的年紀,正是風華最好的時候,美貌豐滿,仿佛蜜糖一般誘人,此刻頭上一隻明珠垂在眉間,搖曳晃動,交映瀲灩的美眸,光彩無限。
“母親。”婠婠見了她眼睛就亮了,急忙放下書起身喚道。
“今日你進宮了,我總是不放心,因此過來問問你,你在宮中可好?”這就是婠婠的母親周氏了,她是個極出色的美人,不然當初三老爺也不會為了她硬頂著太夫人不肯去做駙馬。
雖然她和三老爺生育了二子一女,然而依舊是嬌嫩的美人,一顰一笑都透著嬌滴滴的風情,美眸一轉,就令人打從心裏透出甜蜜的戰栗來。此刻她看著婠婠的目光充滿了愛惜。
“太後娘娘很慈愛,還有皇後娘娘,賞了我很多的東西。”婠婠知道周氏和家中的心結,因此掩下了在宮中被李貴妃擠兌的事兒。
她和周氏一向母女情深,因周氏隻有她一個女兒,因此恨不能將這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素日裏疼愛非常,也不大在她的麵前擺出嚴厲的譜兒來。此刻婠婠就嬌嬌地將頭枕在周氏帶著花香的手臂上,全然沒有了在外的溫順伶俐,露出幾分年少的稚氣來低聲說道,“我聽太後娘娘的話兒,說是叫老太太給大姐姐二姐姐尋人家兒,還說要給寧王相看定國公府的姑娘。母親,這是不是說明,太後娘娘沒看上兩位姐姐啊?”
“太後娘娘曆經滄桑,什麼沒有見過,還能叫兩個小丫頭片子給糊弄住?她們自以為是地聰明,隻怕種種不妥都在太後娘娘的眼裏。”
周氏想到承恩公夫人和楚秀之母二太太的嘴臉,就不屑地說道,“為人坦誠天然,這才是正道。矯揉造作,不過是貽笑大方,叫人看了笑話去。”
“我知道的。”
“你心中坦然,對太後娘娘並無所求,因此待娘娘就如同待老太太一般就好,不必諂媚。”
周氏沉默了片刻,便摸了摸女兒那光潔美麗的臉。
“對了,我今日還見到了燕王。燕王殿下還為我說了兩句公道話。”見周氏似笑非笑地垂頭看著自己,婠婠就知道自己說多了,急忙說道,“不過是李貴妃說了兩句閑話,母親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沒吃虧。”她猶豫了一下,方才紅著臉有些羞澀地說道,“燕王殿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母親,我……”她到底年幼,叫燕王那炙熱的目光看了一眼,就覺得手足無措。
“我的女兒生得美,叫人多看兩眼怎麼了?”周氏的眼中閃過幾分凝重,然而聲音卻嬌軟輕快,仿佛並未在意。
婠婠垂著頭也沒看見她的眼神,隻覺得聽了母親的話,一顆心就放在了肚子裏。
“好了,你歇著吧。我該回去了。”周氏摸著婠婠柔軟的長發許久,一雙美眸在跳動的燭火之下閃動不休,長時間的靜謐之後方才探身取了婠婠方才拿在手中的書看了看,見是一本遊記,就勾了勾嘴角笑道,“你喜歡各地的人情百態,多看些書也是長了見識。隻是這京裏頭你也陌生得很,等回頭我叫你羅家表哥帶你出去逛逛,熟悉熟悉,散散心。”她一提起羅家表哥,婠婠的眼睛頓時就亮了。
“我可好久沒有見著表哥了。前次見到他,仿佛還是在去年母親過壽的時候,表哥來邊城給母親賀壽。”
“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啊?”周氏見婠婠對羅家表哥有天然的親近,就忍不住笑著揶揄道。
婠婠卻坦然得很。
“您忘了,表哥說什麼都想買胡人手裏頭的葡萄酒,說是回來孝敬姨丈姨母。可誰知後來他忍不住酒香,自己偷偷兒喝了兩口,說甜絲絲的味兒不錯,哪知那葡萄酒後勁兒足,表哥那樣斯文溫柔的性子,卻抱著父親管他叫二郎真君!”
她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出聲兒來道,“還非要父親把哮天犬給牽來,父親那臉色,我一輩子都不敢忘的。”
她笑得花枝亂顫,周氏就點著她的頭笑嗔道,“你這個促狹鬼。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攛掇你表哥偷喝那葡萄酒的。”
“你表哥真真兒白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