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隻要不存了壞的心思,阿嬈都不會冷臉。從籃中將那用了好幾層布包著的塔香拿出來放在櫃台上,阿嬈道:“我不買香料,我是來賣香的。”
夥計嗤笑:“真當我們這兒是什麼地兒了?什麼野貨爛貨都能收?”
“同勝!”
叫同勝的夥計口出不遜,就算他的想法跟梁掌櫃的多少有些不謀而合,梁掌櫃也不能放著他這樣對來人不敬。
嗬斥了同勝一聲,梁掌櫃看向阿嬈,和聲道:“夫人,我們香鋪有規矩,是不會隨便收私自做的香的......”
月江香鋪是怎麼做大的?自然是憑不秘傳的香方跟由月江香鋪親自做的香。若是隨意收了外頭來的香,招閑言碎語是小,砸了招牌,可就難亡羊補牢了。
阿嬈自己是製香師,對這一行的顧忌當然清楚。眉眼彎了彎,她道:“規矩是人定的,你們當家的定了這規矩,那就可以由你們當家的改。小婦人自認所做的香不會差,二掌櫃的若無法做主,可以先看看香,再和大掌櫃商量,要不要收。”
想往月江香鋪賣香的人不少,個個都自信得翹尾巴,梁掌櫃接觸得不少,拒絕的也不少。可阿嬈從骨子裏就浸著沉穩和篤定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阿嬈不是熟臉,看樣子是頭回賣香。可那模樣,那姿態,卻好像是哪家不世出的製香大師,給梁掌櫃的感覺就是——要是錯過了這香,他會後悔不已。
這樣的感覺太奇怪,梁掌櫃猶豫半天,朝阿嬈道:“那我就看一看。”
打開布包,一顆顆塔香都用白紙包好了。包裝仔細,邊邊角角都很小心地沒有碰到內裏包著的塔香。
香的形狀,分線香、塔香、盤香,以及無狀的香粉,後一種不必贅述,前三種的製作和塑形都需要極其當心。阿嬈製的塔香,手法老道,香聚合穩定,不易碎,線條流暢,單外貌來說,就能進塔香上品。
但是,香光外表好看是沒有用的。最重要的,還是“香”這一字。
將香湊近鼻頭,梁掌櫃輕輕吸了吸氣,就怔在了香櫃後頭。
這香......
瞧梁掌櫃捏著塔香好一會兒沒動靜,同勝湊過來:“掌櫃的,我知道你瞧著女人好看就想給麵子,也不用真按著步驟走。這鄉野婦人做做泥人編編籃子還行,製香都是掉了錢眼,出不了好東西......”
說著,他一把奪過梁掌櫃手裏的塔香,用那張白紙草草包了一陣,扔回了布包裏,嚷嚷道:“你這香黑不溜秋,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借著幾分姿色就想訛我們掌櫃......走走走!”
那塔香沒包好,扔進布包的時候不慎砸在桌上,磕碎了一個角。陸朝因為上次的事,本來就對同勝不滿,這一下氣壞了,衝上去就打他。
小孩子哪裏打得過成年男子?同勝一把攥住陸朝兩隻小手,喲嗬了一聲:“還打人?”
同勝掐著陸朝的小手用了力,陸朝登時就冒著淚掙紮了起來,扭得越厲害同勝越不放手,阿嬈看著,籃子就朝同勝頭上砸了過去,同勝一避,阿嬈抬腿就往他膝蓋窩狠狠踹了一腳,這回他躲不及,嘭地一聲倒在櫃台邊上。
陸朝趕緊往阿嬈身後跑去,同勝爬起來,大罵道:“嘿你們還敢打人,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月江香鋪!”
砰一聲拍案聲,梁掌櫃回過神來,就衝同勝一頓嗬斥:“來者是客,不論尊卑,一論善待!這是當家的定的規矩,當初你進來的時候我天天說天天說,你每回都應知道了,這一回呢?!你平日就是這麼待客的!去拿香爐!”
同勝本來還以為梁掌櫃要替他說話,這下挨罵,他爬起來,就問:“這農婦能有什麼本事!您還拿香爐......”
遭了一瞪,他揉了揉膝蓋,聽話進了後堂。琢磨一陣,他提起茶壺,往香爐裏頭倒了點茶水,又倒出來,用布擦到隻有爐底有水珠,才送到梁掌櫃麵前。
梁掌櫃聞過了香的味道,大約判斷是好貨,眼下燃香,還是先確認香過火後的味道。拾起那顆碎掉的塔香,他對阿嬈歉疚地點了點頭,拿起火折,就想點燃。
火準備觸上香尖,阿嬈看著香爐的雙眼忽然動了動:“慢著,這是什麼?”
香爐是試香的用的小青爐,內裏黑青,外則為銅青。有小水珠的話,一般也不大看得出來。
十幾個香爐,同勝偏偏挑了這個,就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壞了阿嬈賣香的生意。隻是,他不知道,阿嬈製香多年,被算計了數次,眼神格外尖。
梁掌櫃聞言,滅了火折把香爐端起來,一眼就看見了香爐花雕上的沾著的水珠,手指伸進爐底一抹,他瞳孔一縮,一把就扯住了同勝的耳朵:“混賬東西!”
同勝疼得直叫,卻不承認是自己故意算計阿嬈:“我方才看著有點臟,就衝了一下,許是沒擦幹......啊,疼疼......”
“放屁!站著!”梁掌櫃啐了一聲,把他甩到櫃邊,又瞪了他一眼,就自己進了後堂。
不多晌,梁掌櫃自己端了一個香爐出來,對阿嬈幹笑道:“對不住,教了個這麼不成器的東西......夫人若不介意,我現在重新試香?”
阿嬈做了個請的手勢。
火燃塔香,青煙嫋嫋,立時盈香滿室。梁掌櫃輕扇香煙入鼻,立刻就斷定,此香是極品。
如此醉人而滋味多重,想必......出價也不會便宜。
到底是生意人,一嗅出商機,馬上就轉神到了錢上。
“您這香......”沉思了片刻,梁掌櫃注意到後頭通往後堂的門後多了個人,他頓了一下,沒回頭,直接問道:“這香打算怎麼出?按顆,還是按盒?一盒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