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因為大娘子的胸口還是不暢,荀媽媽便把蘇念澤直接帶回到正房所居的王謝堂前,隨時侍候著。蘇念澤想著明天早上還有一場好仗要打,便默默坐在大娘子旁邊的小榻上盤腿靜坐,大娘子不知怎地,竟覺得有她在甚是心安,不一會兒就發出了輕鼾。
荀媽媽這才放了心,回頭握住了握蘇念澤的手道:“小澤——三小姐,大娘子已是睡熟了,你也在那裏歪一會兒好好歇著吧。一會兒天亮了,二小姐的事便也瞞不住,......明早府裏定會炸開了鍋,大娘子也是不得安寧的,到時候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要怕。”蘇念澤並不出聲,隻默默點頭。
果然,天才蒙蒙亮,大娘子忽然就驚醒。荀媽媽才侍候大娘子洗了臉,梳了頭,還沒自妝台前起來就聽到門外傳來婆子的喊聲:“二娘子,大娘子尚未起身呢。”
但這似乎擋不住來人的腳步,幾人回過頭去,就見素日幹淨素雅的二娘子,今日卻披頭散發地,跌跌撞撞地,被一個小丫環攙了進來,攙扶著衝進大娘子的臥房。
二娘子忽地撲倒在大娘子麵前,淚水撲簌簌而下。大娘子並未回頭,用帕子抹了抹臉,荀媽媽皺著眉道:“二娘子,這一大早的,您頭不梳臉不洗的就奔到大娘子房裏,莫不是瘋魔了,王姐姐,你怎地由著你們二娘子發瘋?”
然後目光轉向後麵跟進來的一位中年婦人。
這王媽媽雖是生得濃眉大眼,看著粗野些,但應答卻進退有度:“荀家妹子,二娘子昨日原是聽了老爺吩咐去老眉堂照顧老太君。勞累了一天一夜也沒合眼,想不到剛才二小姐房內的丫環梅香失魂落魄地跑到老君堂去,說是二小姐自從昨日午後就不見了蹤影,一夜未回。二娘子跑回二小姐的閨房不一會兒,就不管不顧地往正房這邊跑,奴婢左攔右擋都擋不住。”
二娘子跪在大娘子腳下,顫聲道:“姐姐,原是我沒教導好二小姐,令她不守閨訓,以致有孕在身有失婦德,可是,大娘子,求您看在我入府侍候您和相爺近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過我兒念月一命。素芹今世當牛做馬,也感念大娘子恩德。”
蘇念澤不禁心頭一顫,這二姨娘定是才發現蘇念月人已不在,心知是被大娘子擄來,卻不知下落,是以才來尋大娘子。
大娘子眼皮向下垂了垂,讓荀媽媽扶著自己走出臥房,來到大廳裏,坐在椅上。慢條斯理地道:“二娘子,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聽你這話的意思,倒像是我把二小姐抓了來,要好恰了似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好地說,別跟哭喪似的,擾得我心煩。”
二娘子聞聽一怔,卻又上來把住大娘子的膝蓋,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大娘子,您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我才從二小姐處過來。她給我留下一封信,說是她腹內有了別人骨肉......覺得無顏見父母,便......便與人私奔了......”
“啊!”大娘子聞聽此言,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道:“賤婢,居然趁著相爺不在,做出這令我府蒙羞之事。有失我相府體麵,來人哪,快去把她給我捉回來......”說罷,大娘子竟似火急攻心,一陣大咳!
荀媽媽忙上來給大娘子又敲背又撫胸地,怒目看著二娘子道:“二娘子,夫人這兩日正犯了心疼症,所以不曾去顧看老太太,卻是勞煩了你兩日,怎麼地就二小姐出了這等大事?”
此時二娘子因女兒不見蹤影,早已心慌意亂。她是因聽了人說,昨日女兒被大娘子身邊的兩個婆子不知擄去何處,至今日早上才不見蹤影才來急急地來找大娘子。如今看這情形,似乎是自己想錯了,可是那人說得那麼確定。
便又顫聲給大娘子磕頭道:“姐姐,素芹知道老爺素日總往我房中來,分了相爺太多的愛,以致於令您心裏不平靜。今日素芹隻在此求姐姐,饒了我兒這回。素芹日後定惟姐且馬首示瞻,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大娘子先前還是做戲,一聽二娘子當著諸多下人,說出這般話來。不覺惱羞成怒,拿起桌上的茶杯,忽地摔在地上,摔個粉粉碎。大聲喝道:“王素芹,自己說得二小姐已與人私奔,怎麼卻口口聲問我她的下落?你也了解我的為人,即便我是心口痛著,卻也要把此事弄個明白。”
二姨娘平素一直柔和待人,但今日為了女兒她已是不管那麼多了。流淚道:“夫人要查個明白,便查個明白吧。我隻是要找到我兒下落。”
大娘子冷笑一聲,“這等大事,可不要查個明白。荀媽媽,你且帶了劉媽媽去二小姐房中,把她房中人都給我抓起來嚴加拷問,這二小姐到底去了何處,昨日下午與人私奔,為何這個時候才被發現?你再把管家喚來,要他分派人手,二小姐即是與人私奔,想來此時也走不多遠。派人去追就是,若是抓不到還好,若是捉到,一頓棍棒打死她,也不能讓她這麼敗壞相府名聲。”
下人們聞聽,不覺心都直顫。二娘子亦是害怕,但那人言甚是篤定,今日大娘子又這般陣勢,她正在心頭猶豫不止間,大娘子那邊雷厲風行。荀媽媽已火速地同那劉媽媽去了二小姐房中,拿來書信。大娘子看過書信後,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麵色鐵青。
管家這時已來到,荀媽媽隻能簡明扼要說明情況,並要管家定要秘密行事,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二小姐下落,至於後話,待有了消息再說,管家領命去了。
大娘子這邊氣得就捂住胸口,麵色蒼白,不停地“哎喲”起來,荀媽媽忙招呼蘇念澤道:“澤姑娘,你母親這是胸口疼又犯了,還不快快與她診治。”
蘇念澤一旁看戲看了許久,忙把住大娘子的手腕給她耗了個脈,此時的大娘子卻是心痛症發作得厲害。她忙對著荀媽媽道,“媽媽,大娘子今日耗神過度,若是再被打擾,恐有性命之憂。還勞煩媽媽處理此處事務。讓娘子入內安歇。”
說罷,她自作主張扶了大娘子入內。關上房門,拉上幔帳,她身上拿出一個盒子,自盒中拿出兩根銀針,在大娘子胸前中線上斜淺著緩緩刺入。大娘子這才“哎喲”一聲,自心絞痛過程中緩過神來。她出神地看著蘇念澤,緩緩地道:“你果然是個心善的孩子,若是將你推入風口浪尖,我卻真真有些不忍了。
蘇念澤的目光緊盯著大娘子胸口的銀針,徐徐地道:“大娘子,剛剛自脈相上看,這些年來,您殫精竭慮,吃了太多苦,操了太多的心,心裏有太多憂愁怨恨無處訴,以至於有輕微心衰征兆,若想養好這身體,您還須將心中那些怨恨怒惱煩之類的情緒放一放,好好休養才是。”
大娘子怔怔地看著蘇念澤,她無法相信,自己掩藏多年的心事,能自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口中說出,而幾個時辰前,自己還曾對她動過殺念。
她一把抓住蘇念澤的手道:“好孩子,你這醫術高明得很。看得出我心裏有苦,你且放心......”
大娘子話還未說完,荀媽媽就慌張地跑進來道:“大娘子,不好了。二娘子在前廳暈了過去。想是她前日在老太君處熬了一晚,又不知二小姐下落,又累又焦心得吧。”說罷目光轉向蘇念澤,欲言又止。
大娘子眉頭皺起,“難道她要向三丫頭下手。不過,方才我聽她那話音,似乎是知道了些什麼。未防不測,今夜你找可靠的人,去荷塘裏把那賤婢的屍首撈上來扔到城外北郊去喂狼,以防夜長夢多。”
荀媽媽點頭稱是。這時,二娘子身旁的貼身丫環四喜走進來慌張地道:“大娘子,王媽媽掐了二娘子半天人中,她還是不醒。王媽媽讓來問夫人怎麼辦。”
大娘子笑道:“念澤,二娘子現今可是老太君身邊少不了的人。她若是有任何閃失,我卻如何向相爺交代,你且去好生瞧瞧二娘子,我已無大礙。如若二娘子還是不好,你且隨她去了她的鬆濤閣,在那裏守她一陣,以免她難過。”
蘇念澤聞言,便對著四喜道:“你且先出去等候,我先與大娘子拔針。”然後將大娘子胸前銀針拔下,放入隨身盒中。荀媽媽在一邊低聲道:“小澤,去了二娘子那裏,她若問你話,當說的說,不當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