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趁著鍋裏在煮粥的時間,收拾了五隻竹鼠,拔毛去內臟,腿兒一綁,丟進菜籃子裏。
崔蘭溪自行洗漱,穿衣穿鞋,待早飯端來時,他已端坐在堂屋,腰後擱著個枕頭,能借些氣力,免了雙臂的勞累。
阿笛見他鬆散的長發紮緊盤起,插了支刻花玉簪,不禁多看一眼,問:“王爺,你的玉簪怎沒有被嬤嬤拿走?”
他道:“嬤嬤曉得這是我自小的隨身之物,可能想給我留個念想,故而沒拿。”
王爺對嬤嬤不僅不恨,反倒是寬容體諒,話語中也不帶一絲鬱悶,阿笛覺得他這個人其實不算太壞,雖然愛動手,心底還是藏著一絲良知的。
“王爺盤發的樣子真好看,吃了飯我給你洗洗頭,就著日頭曬幹。”
崔蘭溪立刻變了臉色:“此地陰冷,洗頭一日都不得幹爽,本王不要。”
“日子長了不洗頭會長好些虱子,你不癢麼?再者,堂堂的王爺,怎麼能這麼邋遢,叫人笑話。”
“我可不是什麼王爺,你瞧我住的吃的,哪一樣像王爺該有的,你再拿此事笑話我,小心我割了你的舌頭。”
阿笛雙手捂嘴,瞪著眼珠子,警告他不要割自己的舌頭,若是真動手,少不得來個魚死網破。
崔蘭溪忽覺這廝挺可愛,他的嘴角也跟著扯了扯,怕對方發現自己笑了,立刻止住,僵在原處。
阿笛瞧他皮笑肉不笑的,有些訕訕,外頭一縷陽光撒進堂屋門口,屋裏頓時暖和起來,崔蘭溪想起自己以前最是愛幹淨,日日都要沐浴清潔,來了豫章,一病不起,嬤嬤也扶不住自己,其餘的人全死光了,自己便如此邋遢,他想了想,改變主意:“阿笛,去為我燒水洗發。”
“哎?你想通了?”
阿笛驚呼。
“如你所說,日子長了難免長虱子,就算是死,也得幹幹淨淨地去死。”
他道。
阿笛眯著眼睛笑:“對啊,人就該有這股心氣,幹幹淨淨的來,幹幹淨淨的走。再說了,王爺的命還很長,更得清爽地活著。”
崔蘭溪心情好了不少,說:“往後不需喚我王爺,在這裏我壓根就不算什麼王爺。”
“那我叫你什麼?”
“就叫公子罷。”
“公子...............”他眉眼彎彎,點了頭,“公子也好,親近一些。”
他們之間相差不過三歲,阿笛十七,崔蘭溪二十。
吃完早飯,鍋裏的熱水也燒好,阿笛端了個矮凳,把裝滿熱水的木盆擱在長椅邊,崔蘭溪躺著,由他細細地給自己清洗長發。
“公子,你說那大蛇為何白日不出來,偏要挑晚上,都秋天的,蛇不該找個地洞準備冬眠麼?”
“大蛇也怕光,白日有人氣,它自然是懼怕的,晚上出來吃點東西,好為冬眠貼膘。”
“原來它是餓著肚子的呀。”
“嗯...............”
崔蘭溪閉目冥思,感受他的手指的力道在頭皮按壓,那麼細的幾根手指,竟然暗藏著這麼大的勁道,崔蘭溪舒服極了,腦子裏飄忽著,想了一些事。
“阿笛,蛇估計就藏在宅子的某一處,你尋常要小心,陰暗之處少去。”
“嗯,我曉得。”
“去集市買些雄黃,隨身帶著。”
“嗯,好。”
阿笛偏頭望向身後的水井,想起駕車人說的話,對公子道:“有人說羊子巷附近有個六眼井,原有六口水井,後來出了事,被人封了,你說咱家的蛇患與六眼井會不會有關係?”
崔蘭溪想起來,去年自己抵達此處時,也聽說附近有個很有名的六眼井,井裏是泉水,甘甜爽口,等他搬來不久,喝了井水的人都莫名死去,六口井就被封死了。
“或許罷,我搬來不久,六眼井就沒了,然後咱們家就開始出事了。”
“公子你說家裏的仆從一個個接著死去,全都是雙目充血,口吐白沫................這個死法,真的很像是被蛇咬了。”
阿笛越想越覺得陰森,回頭看了好幾次天井中的水井,總怕有東西從裏頭冒出來。
崔蘭溪淡定泰然,絲毫不受蛇患的影響,洗了頭,阿笛打算先把家裏的地給播種再出門。
崔蘭溪披散著微濕的長發,頭次見人種地,他有些好奇,拄著拐杖搖搖擺擺跟到後院,阿笛俯身往每個挖出來的小洞裏撒種子,蘿卜白菜地瓜各在一片區域,敷上土,澆了大量的水,據說這樣等著,十幾日之後發芽,個把月之後可以收獲。
阿笛播了種便準備出門,出門前囑咐公子:“要是有什麼事,你就到門口去找阿貴和小林子幫忙,他們不算壞人,不會見死不救的。”
崔蘭溪沒吭聲,躺在長椅裏目送阿笛離開。
阿笛出門時,特意同阿貴和小林子說:“兩位大哥,昨夜我們發現家裏有蛇,怕是蛇咬死了這麼多的下人,我要出趟門,勞煩二位多加照看王爺,等我回來,中午請二位一同吃個飯。”
阿貴道:“府裏有蛇?我們怎地不知?”
蛇神出鬼沒,哥倆住在倒座,離後院遠,不知是正常,阿笛拿了蛇的獵物,蛇伺機報複也有可能,阿笛說:“此事說來話長,反正二位多幫我盯著些,王爺一人在家,沒人照看,我實在放心不下。”
阿貴冷嘲:“王爺自有王爺的命,什麼時候容得了你來擔這個心了?”
小林子熱諷:“休要覺得趁人危難時搭把手,往後就有機會榮升為主子,九王爺這樣的..............這輩子都沒機會了,阿笛,我瞧你年輕,還是趁早走的好,我哥倆決計不會阻攔你。”
嬤嬤走時,也是這哥倆讓行,哥倆自認為做了回好人,洋洋自喜,阿笛正色道:“在下不是那種人,言出必行,兩位大哥不必再勸,往後便是鄰居,睦鄰友好的話說得沒錯,休要讓我看輕你們。”
兩人一愣,阿笛原是個很有骨氣的少年。
阿貴說:“我們哥倆家中都有兄弟姊妹,這是把你當作弟弟才這麼說話,你不聽勸罷了,到時候出事,別說我們心狠,給你草席子一卷就丟出去喂狗。”
少年郎攪動著衣袖,狠狠地扯著,道:“為人仆從,便要安分守己,盡心盡力照顧主子才是我們的出路,我從不想過逃跑,兩位大哥雖然是軍爺,說到底不過是聖上的仆從,主子要你們在此看守好王爺,你們就當好好看著,他出什麼事,聖上也不會放過你們。咱們各自盡職,好自為之。”
他轉頭離開了王府,哥倆被這廝說的麵麵相覷,都說狗仗人勢,可是九王爺崔蘭溪如今也無權無勢,落魄得連條狗都不如,阿笛這又是仗著哪門子的心氣來教訓人。
哥倆弄不通,聖上派他們守著九王,無非是要他們盯著王爺,每月一封信往帝都送去而已,他們犯不著和王爺起什麼衝突,更犯不著與這個短命的仆從相爭。
爭個你死我活,也救不了九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