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事

　　老村長抖了抖煙灰，凝視著遠處的黑暗，渾濁的雙眼微微波動，繼續回憶當初。

　　“大約是二十年前年，你剛被撿回來沒幾個月，村裏來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她是專門來找福寶哥的，他們是什麼關係我不清楚。

　　隻是偶然間我聽見福寶哥喊她師妹。

　　兩人的關係十分要好，那個女人來了之後就住下了。

　　大概是住了一個月左右的時候，發生了悲劇。

　　那天早上，福寶哥按例去山裏打獵，可到了晚上都沒有回來。

　　不知道他在山裏發生了什麼，但他的家裏卻發生了大事。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村裏那幾個無所事事的年輕混子哪裏得到的消息。

　　趁福寶哥被困在山裏，竟然拿著迷藥去了他家。

　　他們把福寶哥的師妹用手段迷暈之後，竟然......

　　想那些年，福寶哥幫村裏人大到修房補路，小到搬家挖土，善事做盡，卻依舊洗不幹淨那些人心中的惡。

　　那個女人四肢被綁了，淒厲的慘叫聲在寂靜的村裏回蕩了好久。

　　我和翠花住得遠，聽不見。

　　等到我們聞訊過去的時候，事情已經發展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福寶哥站在一地狼藉的屋子裏，他的身上沾滿鮮血。

　　幾個做了歹事的混子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滾，卻沒人敢上前去看看。

　　淩亂的床上，一絲不掛的女人已經含恨而終。

　　她身下的床單上，是一片鮮紅的血跡。

　　而當時的你，就在旁邊的搖籃裏哭得昏天暗地。

　　最終，在福寶哥堅持報警的情況下，那幾個混子被關進了監獄。

　　也因此，村裏那幾個混子的家人，徹底跟福寶哥翻了臉，罵了不少難聽的話。

　　打那以後，福寶哥就基本隻出現在山裏和自己家裏了。

　　他把自己和整個村子的人都隔絕。

　　至於他為什麼不離開村子，沒人知道為什麼。

　　漸漸地，這件事就在村子裏成了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沒人提及，也沒人敢在福寶哥麵前提及。

　　日子就這麼湊合著過了。

　　但從那之後，村裏總是不太，常有山裏跑下來開葷的猛獸。

　　每當上麵有什麼優惠政策下來的時候，我們村兒也都總是被排擠在外。

　　什麼修路致富、養殖致富，各種各樣的扶貧政策下來了不知道多少。

　　唯獨咱們村兒，就像是被人遺忘在山腳下的荒村。

　　無人問津，也從無發展的可能。

　　當你聯合村民，打倒周富貴的時候，我心裏是高興的，同時也想起了以前的福寶哥。

　　他總是為全村人著想，最後卻被冷漠的眾人無情拋棄。

　　當你約好了小張要為咱村兒免費壓路的時候，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

　　心想好啊，不愧是福寶哥帶出來的孩子。

　　雖然那些年村裏人沒有善待你們，但你依然學會了以德報怨。

　　就在我以為咱們村子的詛咒終於要被破除，得了老天的寬恕，可以走向繁榮富裕的時候。

　　事情還是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先是肖紅豔喊村衛隊打了施工隊，後又施工隊裏突然死了人。

　　這一切，都是在阻撓村裏通公路，不讓我們村發展致富。

　　或許吧，我們村兒的人，以前幹的那些惡事，怎麼能輕易得到福寶哥的原諒呢？

　　按福寶哥的能力，當時他沒有衝動殺光混子那幾戶人家，已經算是最大的寬恕了。”

　　說到這裏，村長再次抖了抖煙灰，話鋒一轉：

　　“小陳啊，你算是福寶哥的後代，這個詛咒，恐怕得靠你來打破。

　　小張那邊，你再努努力，路已經快壓到村口了，不能就這麼放棄。

　　雖然死者為大，但這個村子，曾經也是福寶哥一心想要守護和經營好的村子。

　　子承父業，你就當是完成當年福寶哥未完成的心願吧......

　　現在機會就在眼前，算我替全村老小求你。

　　小陳，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知道這些年你心中有恨，但你始終是個心善的好孩子。

　　福寶哥早已入土為安，有些事情，我們都要學會放下。”

　　說完，村長“撲通”一聲跪在陳靖麵前，並意味深長地看看他。

　　渾濁的眼中波光流轉，兩行老淚當即流下。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陳靖被村長突然下跪的舉動驚得跳起來，連連伸手去扶，卻都被村長甩開了手。

　　村長老淚縱橫，悲傷地垂下頭。

　　“我知道，村裏的人對不起福寶哥，對不起你們一家。

　　但那也隻是幾戶人的作惡，還有很多村民都是無辜受到連累。

　　我作為村長，怎麼忍心看他們繼續受苦受窮。

　　你也是在這裏長大的，受著這片土地的照顧和供養。

　　如今這裏有機會得到改變，我希望，你能幫幫村子，就當以德報怨了......”

　　村長為整個村子著想的大局觀打動了陳靖，但也隻是打動。

　　那些年，他和妹妹以及陳福寶都是怎麼在村子裏生活的，沒人比他更清楚。

　　甚至陳福寶死後，他和陳玉婷是怎麼艱難活下來的，也沒人比他更清楚。

　　今天聽了關於陳福寶性情大變的那件事，他終於明白。

　　人性的惡，根植在骨髓裏，無論過了多久，被多少善事浸染，都不會輕易改變。

　　或許現在村子裏的那些人表麵上已經好了許多。

　　但隻要給予一個機會，那些邪惡的念頭便會第一時間反撲回來。

　　即便如此，他還是答應了村長的請求。

　　畢竟這些年，如果不是村長的照拂，他和自己的妹妹，或許早就死在了某個腐臭的水溝裏。

　　就當是還村長的人情，全了他的心意。

　　但更多的，其實是他在履行承諾。

　　當年陳福寶咽氣前，千叮嚀萬囑咐，讓陳靖發誓。

　　有朝一日得了本事，要一輩子都守在村子裏，守護好這方土地，守護好這裏的人。

　　他說，人性本善，要學會驅除人心中的惡。

　　陳靖當時極力反對，他認為這些人不配。

　　但拗不過陳福寶，隻能恨恨發誓。

　　時間一晃五年過去。

　　如今，他誤打誤撞真得了本事，竟然也真的在做造福村裏的事。

　　命運的齒輪始終向前，運行的軌道終究不變。

　　送走村長，陳靖一個人坐在院子裏。

　　他仰望著黯淡無光的夜空，回想著那些年的慘淡時光。

　　就連手中緊握的紅花標割破了他的手掌，他也未曾發覺。

　　......

　　清晨天剛亮的時候，在院子坐了一夜的陳靖就起身去了施工隊那邊。

　　他帶著滿臉的疲憊和無盡的歉意來到張哥麵前。

　　剛想開口，張哥就先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都是命數，這路也沒剩多少，今天上午就能完工。”

　　陳竟頓時啞口，剛想說謝謝，張哥又繼續道：

　　“小陳啊，我這趟算是還清了你的人情，以後，咱互不相欠。”

　　說完，張哥深深看了陳靖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愣愣站在原地好久，陳靖深知，他跟張哥的情分算是到頭了。

　　私自動工，還鬧出了人命。

　　張哥，也許會進去。

　　他跟自己匆忙斷了關係，或許，是怕連累自己。

　　張哥就是這麼個有恩必報的人。

　　即便知道自己會麵臨控訴，會被關進去，但他還是要完成他的報恩。

　　他有著自己的原則，有著自己做人的堅持。

　　最終，在上午十點左右的時候，泥馬路就壓平到了村口。

　　陳靖站在壓出來的泥路上，目送張哥一行人緩緩駛離村子。

　　他手中的紅花標，再次因用力緊握，割破了手掌。

　　鮮紅的血液順著指縫滴落進泥土裏。

　　陳靖在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把村子裏那些潛伏的紅花會的人全部趕出去！

　　那些隨時可能會取人性命的人，他絕不會放任其在自己身邊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