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都,顏府。
子時過半,夜空漆黑。
罩著白紗的琉燈隨著夜風招搖,不知何處響起嗚嗚聲,鬼在泣。
書房重地,守衛矗立,一群人在此地不期而遇。
“書妹妹,這個時辰,你怎麼在這兒?”顏睿,顏府長房長子,其人清秀,滿腹稻草。
“大哥能在這兒,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再說,這裏並非大哥隨意出入之地吧。”顏書素色披風裹身,長可曳地。
光線幽森淒白,她半張臉掩在兜帽裏,露出的下半截唇紅膚白,豔鬼一般。
顏睿啞聲,祖父活著時,他的確是不能隨意來此。
“我在衙門裏公務纏身,虧得幾位同僚相幫,這才抽出時間來張羅祖父喪禮事宜。這不今日才清閑下來,攜幾位同僚來祖父生前日理萬機之處緬懷一下。”這話說的,顏睿自己也發虛。
顏書紅唇一彎,笑的冷笑的諷。
他一草包,張羅堂堂內閣首輔的喪禮?
“大哥還真是處了幾位好同僚。”視線一掃,那是三人。
其中兩個不認識,但躲在最後頭那個,她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她重回十五歲一天了,昨晚前半夜就是她和莊沐迪最初相識的時間。
她躲著沒出門,就是不想再見他。
大魏第一美男子又如何?
二十年啊,她扼死他通房,毒啞他的青梅竹馬。
還有他那心頭上的白月光朱砂痣,一並的,都毀在了她手裏。
他恨死她了。
她也厭棄他了。
子時一過,她就出門直奔這書房,要取走裏頭的一幅畫。
誰承想,這種時辰,在這兒,還是碰見了。
“書妹妹,這位是咱表叔。吏部左司郎中,伯台豐司韶。這是許懷周許兄,這是莊沐迪莊兄。”顏睿擺出吃俸祿的架勢,給顏書引薦。
他們家這妹妹,不似父親不隨母親,倒是像個妖精。
脾性古怪,任性妄為。
奈何祖父極為寵愛,在顏家簡直就是祖父第一她第二,父親都拿她沒法子。
豐司韶?
一聽這名字,顏書本滿心都因著莊沐迪這掃把星出現而煩躁呢,一下就精神了。
豐司韶,十五年後的內閣首輔。
扳倒顏家以及太後外戚,肅地方,清君側,鐵腕殺伐!
“表叔?”她怎麼不知,豐司韶與顏家沾親?
“雖是這親繞了些遠,但這就是咱表叔。”顏睿就差跪地捧臭腳了。
揚起下巴,顏書更仔細的去看豐司韶。
上一世,她在盛都那麼多年,卻是從未見過他。
隻是,關於他的事那卻是每日盛傳。
尤其,一個一個的官員權貴或沒命或下放,都是他的手筆。
誰承想,他長得還挺俊,挺拔清貴,高高在上。
“表叔。”屈膝,福身。
“嗯。”豐司韶應了,隻一聲,性感。
“誒,大小姐,那邊是大夫人過來了吧。”驀地,跟在顏書身旁的戚姑姑忽的道。
往那邊一看,幽長的甬路燈火淒白。
顏京剛死了二十天,孝期未過,哪兒都白花花的。
顏書立時冷哼一聲,陰魂不散,追到這兒來了。
轉手奪過守衛手裏的鑰匙,兩步向前,莊沐迪正好站在那兒。
“讓開!”被譽為大魏第一美男子,可與星月爭光輝的莊沐迪被嫌棄。
“......”他向來見了女人就躲遠,生怕她們黏上來。
頭一回,有人像嗬斥狗一樣嗬斥他。
兩步上了台階,開了鎖,顏書就闖進了書房。
她要取走掛在顏京書房裏的那幅畫,他親筆所畫。
就是因為畫中人,才會有她這個孽種的出生。
顏京他寒門出身,兩任帝師,內閣首輔。
人人皆說他有浮舟滄海立馬昆侖之勢。
但,誰又能想到,他與堂孫女苟合,且生了個孽種。
這個孽種,就是顏書!
上一世,就是這一晚,她一直所以為的親生母親告訴了她真實身世。
她就是個不倫苟合之下的惡種,往時顏京活著,她是大小姐,囂張跋扈。
顏京已不在,顏府豈容她這個孽種再橫行霸道!
顏書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被打擊到崩潰,掙了命的要脫離顏府。
正巧當時遇見了莊沐迪,索性抓他當浮木。
衝進了書房,一眼便看到掛在所有書畫最中央的那幅少女圖。
是像她啊,眉眼鼻唇,精致明媚,一模一樣。
幾步過去,抓住畫軸往下一扯,少女圖落了地。
迅速的卷起,反手藏入披風。
待得轉過身,這些妖魔鬼怪都到了。
顏睿和大夫人在前,豐司韶等客人在門口的位置,淒白燈火下,都在看著她。
“書兒,我有話與你說。”大夫人一身素衣,瞧著知性知禮。
顏書自然知道她要說什麼。
她會眉目扭曲的告訴她,“你這個孽種來自於祖孫苟合,當真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街邊的狗都比你路子正!”
“你不止是個孽種,還是個怪胎。看看你自己那張臉,狐媚子,與你那會勾搭祖父行淫的娘一模一樣!”
這就是上一世她告訴她的。
“母親,正巧的,書兒也有話跟你說。但是,又不好叫旁人聽了去,咱們去無人處,也免得丟了顏家的臉麵。”走過來,十五歲的顏書已十分高挑。
人在披風裏,隻見半截下巴,氣勢淩人。
大夫人垂在身側的手握緊,眼睛裏的柔色逐漸褪去,變冷。
“也好。”這個丫頭,平日裏眼高於頂,在她麵前還算乖順。
今兒,怪!
大夫人先轉身走了,顏書深吸口氣,兜帽下,眉眼間戾氣隱現。
重回十五歲,誰也別想再騎到她頭上。
走至門口,不想豐司韶忽的出聲,“表侄女,女子可不能玩兒刀。”
他聲音壓得低,旁人還真聽不見。
在門外的許懷周與莊沐迪來看,她自己莫名其妙的停下了。
“誰是你表侄女?”還知道她藏了匕首?
叫了他一聲表叔,真拿自己當長輩了。
“手持刀者,被驅使。玉石俱焚,最下乘。”他還是那個聲線,卻是好聽的如梵音。
顏書慢慢的轉頭去看他,那雙眸,漆黑如子夜。
看似清貴含蓄,可其下,極具攻擊性,挖人心肺的那種。
“玉石俱焚?你想多了。”他......知道些什麼?
似乎看出她疑惑,“你收起的畫,那少女似你,但不是你。也或許,是你似她。頂天的寵愛,因果在此。”
牙關一緊,他知道的也未免太多了。
她就是不倫之下的孽種,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的父親是顏京,母親是他親弟弟家的孫女顏卿。
所以,顏京是她父親還是爺爺?顏卿是她母親還是她堂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