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滄雨見江言郎收起了眼裏的冷漠和陰陽怪氣的勁兒,總算放心了,試探地指了指門外,說道:“那我先走了,大人您自便。”
江言郎什麼也沒說,任由千滄雨逃似的的離開了房間。
千滄雨一走,被屬下點穴激醒的束穀等人摸進房間,跪地請罪,不過——他們的統領大人麵色平靜,眼裏沒有多餘的情緒,並沒有要責罰他們的意思。難道大人受的刺激太大,回不過神來?
想想也是,他堂堂督府統領,就連當今聖上見了也十分恭敬,如今路過烏衣鎮卻被個丫頭片子給洗劫了。
洗劫的意思是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被劫走了。
不重要的是那些金銀,堂堂督府最不缺的就是錢和權,那幾箱東西對小城小鎮的人來說是一筆巨款,但對他們來說隻是一筆生活費而已。
真正重要的是那張紙,那是他們此次離開王城闖入江湖的主要目的!現在好了,如此貴重的東西被劫了,督府統領不把它強拿回來,反而任由那個千老板劫走更多,最後還放她走了。
這——太反常了,他們統領大人威懾四方,靠的人讓人聞風喪膽的鐵血手腕。
統領大人在千老板麵前怎麼手軟了?
該不會是千老板的美人計起作用了吧?
“大人!”束穀強忍著昏沉痛感,決心喚醒江大人,戰戰兢兢以赴死的心態勸道:“大人,我們在宮裏時就查不到跟烏衣鎮有關的事,可見此地遠不像看上去這麼平靜,萬一有人盯上方子,從千老板手中搶奪,我們會陷於被動。”
束穀挖空心思把話說得十分委婉。
江言郎沉默不語,良久隻道出一句:“我自有分寸。”
看大人這樣子,還真是著了美人計的道!
“大人!”束穀急了,“我們不是還要去......”
不等束穀說完,江言郎道:“我們不去別處,就在客棧住下。”
大人怎麼不走了?束穀的心裏寫滿了疑惑,他身邊的其他人也是麵麵相覷,十分茫然。
“退下。”江言郎似乎在思索什麼,不想被打擾。
束穀不甘心地問了句:“大人,真不走了?”
江言郎看向束穀,眼神裏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就足夠讓束穀收斂起所有懷疑,恭敬地退下了。
門剛被關上,江言郎就聽到樓下有人把一把大刀橫拍在桌上,粗著喉嚨喊:“老板娘,溫酒燒肉,給爺通通安排上。”
千滄雨剛撈完一筆大的,現在對這位一身流氓氣,身上除了腱子肉別的什麼也沒有的寒酸江湖客沒有興致,隻讓店小二津元寶前去打發。
津元寶像得了千滄雨的真傳,愛財如命,千滄雨沒看上的江湖客他又怎麼願意伺候?把這活兒推給了大哥津吉。大哥沉迷算卦,正凝望著手中的六爻盤愁眉不展,根本沒有聽到二弟津元寶的話。津元寶愁得直搖頭,像長者麵對不孝子一樣失望歎息:“我們津家世代聰明睿智,怎麼出了這麼個呆子?”
沒辦法,津元寶隻好把活兒丟給三弟津言書。津言書是個書呆子,被津元寶搶了書,被攆到大堂去應付剛坐下的江湖客。
斯斯文文的三弟津言書提著茶壺倒茶,動作也算麻利,那一進門就帶著一身汗臭味的魁梧莽漢冷眼瞪著津言書。
對於這種傲慢無禮的客人,九門客棧從來都是小心伺候著,等機會一成熟,立馬下手,明搶暗偷,讓客人凶巴巴地進來哭唧唧地離開。
那莽漢對津言書的好言好語並不領情,眼睛瞪如銅鈴,怒問:“看不起誰呢?就你這麼個店小二也配伺候我漠北第一刀客。”
漠北第一刀客楊威遠,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傳聞一刀揮出,可敵百人。曾在漠北夜殺狼王,衝出仇家的重重包圍圈一戰成名。
其他正在吃飯的客人一聽到這幾個字,紛紛丟下碗筷倉皇逃走,津言書臉上勉強又僵硬的假笑卻突然變得真摯起來!
名聲在外也就意味著身價不菲,看來是張肉票。
“讓你家老板娘親自伺候!”楊威遠說他是衝著千滄雨的名號來的,他想見識見識究竟是千滄雨更騷,還是他的刀更騷。
這世上總有那麼些人,一看見女人就想到男女之事,一看到漂亮能幹的女人就自動在腦海裏編出跌宕起伏的財色交換的故事。在楊威遠的想法裏,千滄雨是傳聞中風情萬種的女人,扭著小腰在門口攬客,眉眼如春,看誰都蕩漾著春情。隻要他肯給銀子,風情萬種的老板娘就會主動投懷送抱。
還真是個聽多了市井爛故事的無禮人。
此時千滄雨正在密閣裏盤點裝了金銀疙瘩的箱子。
密閣設計巧妙,站在裏麵的人可以清楚地聽見密閣之外的動靜,外麵的人卻發現不了密閣。就算知道客棧有這麼間密閣,也很難找到。
楊威遠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千滄雨的耳朵裏,她已經清點好了東西,打算會會傳聞中讓惡狼膽寒讓仇家血債血嘗的漠北第一刀客。
楊威遠不知道千滄雨在來的路上,抓起大刀就要往津言書的脖子上橫劈過去,津言書身影如影,避開一刀,讓楊威遠有些吃驚,現在的店小二身手都這麼好的嗎?
連個店小二都削不了,還怎麼混江湖?怎麼維護“漠北第一刀客”的美名?
楊威遠咬著牙,手中大刀掃出一陣陣冷風,刀刃寒光如電,在空中劈出一聲聲裂帛聲。
想當初,他就是憑這一套淩厲無比的刀法闖出了赫赫聲名!
可是——當他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卻發現店小二毫發無損地站在一旁,冷靜地看著他。
“累了吧?”二哥津元寶對來自漠北的朋友非常感興趣,傳聞漠北一帶多處藏有寶藏,珠玉寶石隨便挑出一顆都價值不菲。津元寶把弟弟掀到一邊,自己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
楊威遠累得頭暈,還以為自己眼花到看見了雙影。
“是挺累的。”楊威遠說完後才意識到跌了顏麵,正要再甩一套刀法,手一軟,刀跌在了桌上,茶水濺了一桌。
“原來是家黑店!”楊威遠給九門客棧作了評論。
突然,大刀被一隻繡花鞋踩中!
殺敵無數,飲血為生的大刀居然被一隻小巧的繡花鞋給欺負了?
楊威遠不能忍,抬眼看去,視線撞上千滄雨凶巴巴的臉!
千滄雨喝道:“這裏隻有老板沒有娘,要找娘回家去!無憑無據,你說我們九門客棧是黑店,當心我上衙門告你。”
楊威遠以為九門客棧有浪聲笑語等著他,沒想到一腳踢到了厚重的鐵板上,臉都綠了,強行擠出個笑臉卻比哭還難看,“不是說烏衣鎮是世外桃源嗎?”
千滄雨看到津元寶一個勁兒地衝她使眼色,才稍稍緩了緩語氣,說道:“如果沒有你這樣凶巴巴的客人,烏衣鎮確實是世外桃源。你看,你親手毀了你夢想中的仙境。”
楊威遠傻眼了,問:“所以......是我的問題?”
千滄雨點頭。
楊威遠驚愕地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都點頭如搗蒜。
楊威遠從腳底起了一層寒意,明明他是斬狼人,怎麼有種掉入狼群還無力逃生的恐懼感?分明眼前每個人都非常和氣,又是遞碗筷又是斟酒的,可他心裏卻不踏實。
他顧不上吃酒肉,手悄悄摸到刀把上,準備逃走。他的指尖才剛碰到刀把,店小二津元寶就驚恐萬分地指著大刀,喊道:“該不會想殺人吧?”
千滄雨衝路過的糖官喊:“快去報案!”
楊威遠怕了他們了,把手縮了回來,試探地問:“怎麼樣才肯放了我?”
津元寶馬上滿臉堆笑,“九門客棧開門迎客,正經生意,您老從漠北趕來,一路辛苦,不得在天字一號房好好休息休息?等吃上兩頓好酒好肉,渾身都舒服了再上路也不遲。”
楊威遠慌了,“上路?”
上黃泉路那種嗎?
津元寶也不管楊威遠答不答應,高喊:“天字一號房一間。”
算完卦的津吉收起東西去收拾房間,剛走出幾步,一禁衛冷著臉走來,攔住津吉,冷冰冰地命令:“不許讓任何人住大人隔壁,否則殺無赦。”
不像是玩笑話,津吉不敢硬碰,隻能拿出一塊寫有“天字一號房”的牌子掛在一間普通客房上。
當他走開,不識字的駝背僧掃地時不小心碰掉了牌子,順手一掛,掛到了旁邊柴房的門上。後來,當楊威遠在糖官的引導下來房間時,看到的是青色木門上歪歪斜斜地掛了個“天字一號房”的牌子,推開門, 是間柴房!
“還說不是家黑店!”楊威遠氣得渾身青筋暴突。
糖官好奇地問:“客官您說什麼?”
楊威遠擺手,“沒什麼,有點激動,找到了賓至如歸的感覺。”
“您歇好。”糖官蹦蹦跳跳地走了,留下楊威遠聲聲哀歎。